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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归故土 ...


  •   乐鞅与栾鄢闻讯赶来,望到厅中坐于默弓上首的年轻男子,都是怔了怔。

      乐鞅与夏宣素未谋面,栾鄢自十年前就已离开夏国至邯郸经营棠棣阁,因而对夏宣的印象也是模糊。好在两人都是心思灵透之辈,怔愣不过一刻,乐鞅躬身,栾鄢单膝跪地,俱是道:“见过彻侯。”

      彻侯为夏国最高爵位,夏宣两年前被夏王封了此号,位列诸公子之上,昭然是储君之尊。想也是如此,枫氏族主枫昀才在夏王驾崩的一刻,急信传来邯郸命默弓带回夏宣。

      夏宣展了展衣袖道:“非常时候,二位就不必多礼了。”

      栾鄢袖手起身,望着夏宣此刻平静无澜的面容,心中对他如何逃出赵宫的事满是疑惑,却又不敢冒昧相问。

      即便是这种时候,默弓说起话来依旧懒懒地:“我稍候与彻侯启程回国,通关符节等,还请栾总管立即备下。”

      “是,”栾鄢想想道,“我自阁中挑些好手,跟随彻侯和少主上路。”

      默弓摇了摇头:“此行不宜张扬,我带着阿离就行。”

      想着他们这一路必然不会安宁,栾鄢本要再劝,但见默弓执盏饮茶漫不经心的模样,话在嘴边滚了滚,还是咽下不提。他出了厅外,一面让江离去收拾行李,一面让人去前庭拿来符节,自己则在湖边转了转,终究还是盘算出几个可堪大任的好手,疾步往夜色深处去了。

      厅中默弓静静饮完一盏茶汤,才对乐鞅道:“先前靳喜和我喝酒时匆匆而别,说是宫中有变,想必就是彻侯出宫的事。友邦使臣来赵被禁足,赵武早已理亏,如今虽然做不出全城搜捕的事,但恐怕棠棣阁日后是时时处于赵国君臣的眼线下了。栾总管胆大心却不细,性格又暴躁易怒,容易入别人圈套,我这次走后,还请乐先生在旁时时提点他。”

      乐鞅颔首道:“少主放心。”

      “还有夏国使团留守赵宫的人,请乐先生通知荀胥,让他多多照应。”

      “是。”

      默弓左右寻思一番,觉得无所遗漏了,唯有最后的一件事,貌似还没有告知夏宣。

      她叹了口气,问夏宣:“我记得公子是最恨走地道?”

      夏宣幼时曾遭人戏弄,被关在一处地道里两日两夜不能出。地道里的漆黑潮闷,蛇鼠乱窜,对一个幼童来说,不喾行走地狱一趟的劫难。此事虽然不曾吓破夏宣的胆,但从此有关地下的一切都被他引为忌讳。此刻听到默弓这样问,夏宣深黑的瞳仁内涟漪微起,望着她道:“如今想来是不走不行了?”

      “正是,”默弓露出百般无奈的神色,“邯郸城门我们是不能明目张胆过了,枫氏在城西有座别院,院里有直通城外的地道。听说那地道几年未行过人,虽然时不时通通风,但其中到底有什么样鬼怪妖兽藏着,我也说不准。”

      听她最后一句已露出了少年时调笑无忌的端倪,夏宣淡然道:“无事,我身旁有辟邪的宝贝。”

      默弓似没有听清:“什么宝贝?”

      夏宣看了看她,唇角一扬,不再言语。

      .

      夏宣带着奉鸾,默弓带着江离,四人趁夜色最浓时出了棠棣阁,奔往城西枫氏别院。

      别院家老得到栾鄢的通传,早早打开了地道通风。等里间瘴气消得差不多了,奉鸾举着火把第一个跳下地道,摸索行了数米,在里面叫道:“这地道挖得真宽,三人并行都可以。公子下来吧。”

      夏宣看向默弓,见她背负着手好整以暇地站着,貂绒帽下一双眼睛清莹透澈,毫不掩饰她此刻旁观好戏的兴致。夏宣微微一笑,猛拉着她的手纵身一跃。

      默弓没有准备,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夏宣揽住她的腰道:“别害怕成这样,你家公子我在这呢。”

      默弓咬牙,先前看他逃出赵宫时虽狼狈落魄了些,然神容却是镇静、举止亦是沉稳,她只当他做了两年位尊显贵的彻侯,少时的无赖都褪尽了。不想此刻原形毕露,竟让她猝不及手。

      她在他臂弯中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得低声道:“我自己走。”

      “好。”夏宣放开她的身子,手臂一落,紧紧握住她的手。

      默弓眼角瞥向他,心中顿觉好笑:分明还是对地道有顾忌的,刚刚却把话说得那么满。什么身边有辟邪的宝贝,到头来还是要拉着别人才能壮胆。

      她轻轻叹息,转念又想起当年自己从地道里无意救出的那个男孩。当时的他面色青白、浑身颤栗,一身锦绣华衣处处都是被蛇鼠啃咬的破洞。因在地道里被困了两日两夜,他的精神分明被折磨得已几近崩溃,然而一双眼睛却深黑如墨玉,虽不再明亮,却依然有微弱且固执的火光燃烧其中。

      他那时也是这样紧紧抓着她的手,掌心潮湿黏腻,让她十分不适。她低头看着从他指缝流淌的污血,再看看一旁无数蛇鼠的尸体,胃部翻腾不已。他还没情绪失控的时候,她却哇地一下,吐得彻底。

      ——真不是好的回忆。默弓闭了闭眼眸,想着那个孤弱颤抖的孩童,难以阻止心底变得柔软,也就不再抗拒,任由他拉着她的手步步前行。

      江离随后跟了下来,家老在上面封住了石门。

      四人行走在幽深无尽的地道里,除了呼吸声外,便只闻火束燃烧的悄然。

      行到中段,暗道变得狭窄,两侧墙面渗水不断,空气潮湿难耐。枫氏别院的这条地道建了已有十数年,常年封闭,自然滋生了无数蝎虫鼠蚁。江离虽是枫门下出了名的高手,但面对这些爬行无骨的东西却是十分害怕,一路大呼小叫不断,越叫越引得密密麻麻的怪虫自四面八方而来。

      最终那柄经历无数辉煌战绩的秋水长剑还是争鸣出鞘了,剑光凌厉扫过长道四壁,顿丧万条生灵。

      “离姨真是好剑法啊!”奉鸾膜拜不已,“早就听说离姨是国中第一女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此等境遇下得他称赞,江离不以为荣,只以为耻,冷冷一哼,一双秀目依旧警惕地盯着被她剑风扫得光秃秃的墙壁。

      默弓每迈出一步,便知脚下又踩了无数蝎虫尸骨。她虽克制着不去多想,但地道里阴风阵阵,送入鼻中的尽是腐烂腥臊的气味。她闻着胃中翻江倒海,忍不住紧紧捂住鼻唇,不去呼吸。

      夏宣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粒药丸,递给她道:“吃了吧。”

      默弓也不多问,拿过吞下,感觉肺腑中慢慢荡出一缕暖意,唇齿间更溢满芬芳兰香,不由微笑:“有这样的好东西,刚刚不给我吃。”

      夏宣双目温润,嘴里却阴沉沉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我的药,三分解七分毒,你吃下去能活着就是命大。”

      默弓听他这样说,索性将他整个药瓶都拿了过来。

      夏宣叹道:“你还真不怕死。”

      默弓自嘲地笑:“你要毒死我,随时都能,我防不胜防,不如不防。”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说完这句话后,夏宣握着她的手,似微微紧了几分。

      .

      这条数里长的地道让四人走得颇为艰难,一个时辰后到了尽头,都是长松口气。地道外是片临水树林,林中不远处燃着微弱的火光,旁有四匹骏马拴在树上,却是栾鄢嘱咐城外枫氏仆役早备在此处的。

      四人坐在火堆旁略歇了歇,在次日晨曦初现的一刻,骏马驰出衡漳河延岸的茂密林野,奔赴西方。

      枫氏商旅远途货贩周转天下,各国各州各镇通行符节一应具备。又仗着沿途各地枫氏客舍源源不断的马匹供给,四人日夜赶路未遇阻碍,六日后便到了西出赵国的最后一个重镇,薄城。

      薄城之外五十里,即是夏国的关城定阳。

      眼见家国在望,夏宣却突然勒马驻足,望着薄城城墙上飘摇的黑色旗帜,又望了望西边天际。他思虑片刻,对默弓道:“没日没夜地赶路大家也累了,不如今晚在此间山谷歇一歇?”

      默弓一身懒骨早在奔波中累得四散,闻言忙点头:“自然听公子的。”

      四人入了谷中,江离安置好马匹,觉着剩下的干粮可能不够,便说出谷找点果子。她转身离开时,奉鸾也身影轻快地跟随而去,缠着她问东问西。

      默弓听到那二人的笑语遥遥传来,不由一笑:“小奉将军活泼好动冒冒失失地,真不敢想象这是冷面冷心的奉婴将军调/教出来的儿子。”

      夏宣道:“他只有在我面前才这样放肆,在他父亲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默弓吐吐舌道:“我在奉婴将军面前,可是连气也不敢喘。”

      夏宣瞥着她轻笑:“昔日奉将军也教过你拉弓射箭,那时候怎么没憋死你?”

      默弓横他一眼:“憋死我了你就称心如意了。”

      “可不是?”夏宣笑出声,容色终于恢复几分往日的温度。

      默弓含笑望着他,目光微有释然。夏宣这才知她方才一番言词的用意,望着她又是一笑。

      默弓避开他的视线,身体后仰,惬意地躺在青石上,静静望着天色由明转暗。

      夏宣坐到她身边,看着她慵懒的眉目间从未有过的倦累,默然片刻,将一块饼饵递到她唇边。

      她斜眸看看他,张嘴咬入口中。

      夏宣一边耐心地喂着她,一边道:“你不觉得有些怪异?”

      “怪异?”默弓转转眼眸便明了,“你是说我们已离开邯郸七日,按理说赵王早知道你逃出宫廷,可是路上却不见追兵,过关时也不见赵国将士有异常动静,反应太过平静?”

      “正是。”

      默弓单臂撑起脑袋,想了想,说道:“我本以为是在赵宫中给你通风报信、助你逃脱的人在其中周旋。难道不是?”

      “不是,”夏宣道,“少灵并无左右赵王的能耐。”

      “少灵?”默弓恍然,“原来助你逃脱的是齐国豫侯。他麾下缁衣密探遍布五国,难怪那么及时得知夏国的变故。只是赵王如今对你的逃脱不闻不问,却是什么原因?看他对公子庆婚宴上的刺客恨之入骨,你一逃离,我还以为他对你的怀疑会最深。”

      “我也这样以为。”

      “难道是赵王知道了刺客出自谁人门下?”默弓猜测着,“或是赵王也听说了夏王驾崩,你本就是夏国储君,他放你回国,也是不想今后两国相处难堪的意思?”

      夏宣并无这样乐观的推测,苦笑道:“也许吧。”

      谷中积雪未融,二人身下青石上虽铺着毛毡,但湿寒之气仍是缕缕透体。一旁篝火在环谷轻饶的风中不时焰苗大涨,几乎要灼到人脸上来。默弓翻身坐起,拿了根树枝拨了拨火堆,故作无意地问:“公子知道那刺客的来历吗?”

      夏宣不语,转眸望着她,幽深的目光映着火色,竟不透一丝光亮。

      默弓道:“赵国婚宴生乱,夏国王上驾崩……这两件事未免太过巧合了。而且据我所知,公子离开夏国时王上早已重病,却不知是谁给王上出的主意,让你这个时候出使赵国?”

      “你想知道是谁?”夏宣长叹道,“我也想知道。”

      默弓又道:“公子方才勒马不行,可是担心自此西去的路上危机重重,有人想法设法地,推迟你回国?”

      夏宣冷笑道:“担心也无用,这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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