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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炎成之乱 ...


  •   子午岭之脊,雕岭关。

      疾风劲雨刚过,天边闷雷仍隆隆鸣响。闪电森然劈过千仞之峰,照得峥嵘群山似妖魔而起。黑夜笼罩下的子午岭林麓深广如海,千里直道嶙峋藏于茂林深处,如同巨大的黑蟒蜿蜒绵伏。

      踏踏声惊破寂静山岭,一匹黑骊以腾云追风之速,奔入“黑蟒”血盆之口。

      俯身驰骋黑骊的少年仅十五六岁,生就一张棱角分明的英武面孔,配着一双碧绿清澈的眼眸,端是十分惹眼的异域美少年。只是少年此刻神容狼狈,想是方才冒雨赶路的缘故,他脸上水珠直淌,长发更是透湿,乱糟糟地披散肩头。

      这是炎夏之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褪了酷暑闷热。雨后山林潮湿阴凉,少年入林不久,便觉凉意袭身透骨,忙松开缰绳,“哗”一声撕裂两臂衣袖,小心翼翼地包住怀中的锦绣包袱。

      “过了这座关岭,就要到汉人的地方了。”少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手臂轻轻收拢,捧着怀里包袱,如捧着稀世珍宝。

      繁密枝叶上残留的雨水不断滴落,少年唯恐淋湿包袱,再度俯身,拉紧缰绳长喝一声,驾着黑骊越过一处深涧。

      一只白雕趴在深涧旁青岩上,姿态闲散,黑眸凌厉,望着黑骊掠过眼前,腾地拍翅飞起,绕着少年与马好奇地转了几圈,又扑腾飘到山麓之巅,飞往南方。

      南方,也正是少年去往的方向。

      .

      南出雕岭关后,便是通往汉人中原的大道。

      大道有岔,分为三条。

      他记得临走前王庭里的老内监告诉过自己,雕岭关外的三条大道,一条往东北,可通晋国朔城;一条往东南,可往赵国侯马;还有一条,南下直去,便是夏国国都栎阳。

      他在三条大道间停驻须臾,忍不住回头,望向西北。

      五日五夜逃亡的路上,这是他第二次回头。

      第一次回头,是他独自逃出王城、难舍城中父母时,回头的一望。那一望满眸尽是烟焰万丈,火海泱泱,十万叛军如汹涌潮水,瞬间攻占城池。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肆杀满城妇孺老幼,任由哀嚎惨叫充斥于耳,满心的恨意如同城墙上翻滚不止的烈焰,熊熊燃烧,烧得他肺腑生烟、骨骸渗血。

      这一次,他回头所望唯有森林参天,云腾霞蔚。这是子午岭最繁盛的季节,伏山无垠皆是青碧万状,凌空高耸的山峰背处,弦月如丝,冉冉西坠。此间岚光竞秀,相比他五日前所见正是世外仙境与人间炼狱之分。

      他目望山河壮丽,心中悲凉漫起。

      他下马伏地,拜别故国,再驾黑骊时,毫不犹豫踏上通往东南的道路。

      “此番右王之乱源自夏国,那里有最阴狠狡诈的君臣,最贪婪险恶的商人,你万万不能去夏国!”少年记得真切,老内监将怀中包袱交给自己时,曾泪眼婆娑地交待,“王后出身梁国,母族强大,你南出雕岭关后,经赵国南下梁国,倚仗王后母族,抚养公主成人。”

      南方的南方,那是他将去之地。他自从半年前在王后宫中任侍卫时,便常听她说起自己的故国,是如何的水泽环绕,风光秀湄。

      北方的北方,那是他生身之地。他惯于驰骋于肥沃广袤的草原,惯于攀附巍峨万丈的雪山,惯于在烈风中呼啸呐喊,惯于在篝火下起舞弹唱,而今——他的家随着右王篡位而灭,他的国,也已在一把冲天大火中,寸草不生。

      少年心中悲戚成伤时,忽觉怀中的包袱动了动。

      他垂首,绿眸中荡漾已久的水泽凝成泪珠,滴入包袱。

      锦袱里婴儿面孔雪白得圣洁,他颤抖着伸手,轻轻抹去滴落在她嘴角的湿润。

      “我和你,从此便是异乡人了——”

      .

      赵国西北边境石门关外,只有一处迎来送往的客舍。

      这日黄昏,少年未来得及过关,在客舍外踟蹰良久,终于迈步入内。殷勤的小厮并未因少年衣着寒酸而嫌弃,堆着一脸笑意迎上,拂拭临窗雅座的食案,请少年入座。

      少年伸手在怀中摸了半天,面色僵硬。他尴尬地低头,手指从腰侧刀鞘上抠下一粒拇指大的滚圆珍珠,嘶哑着声音道:“我只有这个。”

      小厮善意地笑:“客官留着吧,今晚本舍客旅用膳就食分文不收,那位公子请客。”

      少年随着小厮手臂指引望去,但见馆堂中央哄闹起伏,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围在那里,看着高台上七八个衣衫不整的胡姬妖妖娆娆地起舞。高台上另屈膝坐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绯色锦袍,飞扬纵肆的眉眼竟比那些胡姬更为艳丽,眼波但有流转处,便是满堂春/色。

      公子手持胡笳,正吹着欢悦婉转的曲子,碰到少年的目光,他微微颔首一笑。

      少年在他的笑容下有些难以自持的心慌意乱,拱了拱手,掉开视线。

      “我要几块牛乳,一碗清水,”他略略迟疑一下,又道,“再来两个大饼。”

      “好嘞,客官稍等。”小厮长呼而去。

      等膳食送来,少年取了牛乳融入清水,专心致志地喂着怀中婴儿。耳边胡笳的曲调似有转变,他没有在意,只是看着婴儿漆黑如星辰的眼瞳,轻声道:“你这一路真乖,从来不哭不闹。你放心,休屠阿会保护你安全到梁国。等找到你的外公,休屠阿就可以心无牵挂回去王城,给先王报仇雪恨了。”

      婴儿并不明白他说的话,喝过牛乳后,困倦地闭上双眼。

      少年抱着她摇晃片刻,见她睡得沉稳了,才拿过大饼就着清水胡乱嚼噎。

      一旁传来的笑闹更盛了,少年回头看了看,见那绯袍公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与那群胡姬贴身而舞。胡姬柔软的手臂勾着公子的脖颈,纤腰扭动如蛇,看得一众观客粗言浪语、调笑不断。绯袍公子却是面色如常,只妖冶的眉眼如浓墨沾染,愈显惊人的魅惑。旁人还未如何,近身的胡姬却已在他的目光下羞赧不堪,舞绸飞离想要脱身,却被公子手臂轻带,身躯软绵绵毫无着力,似水化入他的怀中。

      满堂爆喝,少年却看得面红耳赤。他讪讪移目,无意看到堂上竟有一人浑然不曾受此间喧闹的影响——那是个七八岁的白衣男童,眉目如画,神容清绝,抱着一只乖巧的褐色小香狸,正落寞地望着窗外。

      窗外夜色已深,窗内酒色生光。

      这是赵国与义渠、林胡接壤的边境之地,客舍内所有的人不是常年贩货在外的商旅,就是无家可归、诸国流浪的剑客,在此处无尊贵之分、无恩怨难解的陌生客舍,对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于欢歌飞舞之下,彻底放纵长欢。便是那少年,一时也微微松弛了心神。

      他抬头仰望夜色深处,想着远方的故土,不免又是黯然。

      一道白影划过夜空,翩然朝此处飞来。

      白影渐渐靠近,少年发现这是只精神抖擞的白雕。

      似曾相识——少年念头刚起,窗外忽卷入一股妖风,吹得客舍所有灯烛皆灭。少年抱紧怀中锦袱,下意识按住腰间长刀。堂上一片慌乱中,无人近他身前,只一缕奇异的香气,在他鼻下翻涌。

      慌乱须臾即止,小厮亮起灯烛,对着满堂客人不住致歉。

      少年松了口气,低头望了望怀中,大惊失色。

      ——那锦袱里的绵软之物,变成了一只褐色的小香狸。

      .

      已是深夜,自石门关外南下夏国的大道上,缓缓行着一辆马车。

      车中灯烛轻燃,绯袍男子将堆叠案上的密函一卷卷看罢,沉思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他侧首,见身旁小男童仍板着脸神色清冷,含笑揉揉他的脸:“灵皇,别一脸哭丧的模样,那香狸丢了,二叔给你再找一只便是。”

      男童不言不语,垂着脑袋,分外嫌弃地看着怀里睡得正沉嘴里不断吐着泡泡的婴儿。

      “二叔费尽心机地抢这个小东西过来,是为什么?”

      “为了养一柄复仇的利剑,”绯袍男子目中流光,笑意深长,“刺碎夏国君臣的利剑。”

      男童年龄尚幼,对他的话似懂非懂,问道:“那以后是二叔养着她?还是我养?”

      “你养?”绯袍男子纵声大笑,“你才多大,也会养孩子?”他望着锦袱里睡容安宁的女婴,唇角轻扬,笑意不辨喜哀:“毕竟是我表妹的女儿,我总要给她找个好归宿的。”

      “那是哪?”

      绯袍男子轻笑不答,握着手上一卷密函,漂亮的眉眼沉黑如深渊。

      男童也不再问,低头见婴儿的小手探出锦袱乱动,忙伸手轻轻握住。

      绵软的肌肤,无骨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指尖,再也不肯放松。

      这是一缕奇异的感受,是被人一心依附和信赖的心血涌动。男童怔过片刻,情不自禁地将婴儿的小手靠近唇边,轻轻吻了吻。

      .

      夏仁王三年,西邻义渠炎夏生变,右王普成篡位杀王,史称“炎成之乱”。
      而这在山野客舍香狸换婴儿的勾当,不过是炎成之乱的余波。
      此时没人能知晓,余波亦有掀动大浪的时候,只是这场大浪的来临,酝酿了整整二十年。
      即便是算准了开局的绯袍男子,却也难料最终的结局会是那样纷呈——
      天下大乱,祸国祸家。所谓祸水之灾,不外如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炎成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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