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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乡的银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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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日子一天比一天炎热,蝉鸣的声音渐渐变得密集起来。与王婶一起把装有肥皂的盒子摆上屋顶后,手腕有些酸痛的任丽走进了房间去给雇佣的伙计们沏上一壶茶。
“啪”,一本案牍掉落在地的声音,看着那卷躺在地面上的案牍,任丽记起在两个月前曾有那么一个人让她翻抄这些案牍的……
今年的七月,是一个多事的季节。
青泥国中部,大雨连绵数周,雨水向着青泥河旁路涌去,旁路的大水涌进了干路,而青泥河河道的水像一条猛虎下山猛烈的冲开了河道。青泥国中部州郡的百姓,纷纷携家里老少向南方迁来。
北部的漠汉国,七月的雨水并没有光顾这个国度,万里牧场即将荒芜时,漠汉可汗在青泥国北部陈兵十万骑,与青泥国北部军镇遥遥相望,一时京都惊慌失措、人人自危。在这时,漠汉国可汗派遣使者来到了京都,欲向青泥借粮十万担,续两国百年之好。
为安置流民和征收粮食一连多日苦恼的刺史史应星,走进了书房,看着昨日写好的奏章依旧躺在书桌上,眉梢上带着怒气的史应星隐约地记起了那位本应处理州府琐事的少年……
而此时消失两个多月的少年所身何处呢?金乡歌舞升平、妩媚多姿的翠绿居里,一挽红袖端着一碗加糖的鸡蛋汤一勺一勺的往少年嘴边送去。
躺在床上的任新,脑里一直徘徊着一个溺水的梦:顺着能容开两个人身的泉眼,任新钻进了地下河道一直游啊游……
刚刚睁开眼睛,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胭脂味了,任新看到了带着笑容的鹅脸蛋,待确定不是金乡的那些矿监后,神情有些恍然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将那碗汤放回了桌面,一边伸手要捏任新的脸庞,一边笑着说道:“这里当然是翠绿居了,你那朋友说你是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还是个雏哩,让姐姐捏一下。”
终于没有躲过那伸过来纤细的手,被捏着脸的任新,声音有些沙哑地带着困惑问道:“什么朋友?”
“少年,你那长得俊俏的朋友陪了你好多天呢,看到你的脉相好转后,今早就离开了,这里还有你朋友给留的一封信呢,”女子转身拿过一本厚厚的书,不停的翻找着夹在书里的信,喃喃自语道:“记得是放在了这本书里,怎么找不到了?”
透过小窗看到了那片茂密的枝叶,经历地下两个多月的生活,任新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上,年青的内心充斥着一种别样的感觉,像血一样浓烈的失望,不禁眼角有些湿润。
起身刚要拿过衣架上的衣衫时,有些湿润的眼睛瞥到了床下那捆萝卜,于是人笑道:“好大的一捆萝卜!”
令任新不知道的是,一份有关于他的寻人启示己经从柏城向整个柏州缓缓铺开。
当金乡人明白那些外乡人频繁出入金乡的原因时,金乡好的银矿开采点都己被外乡人占据,银矿的暴利曾一度让金乡本地人眼热,长者们也曾组织过乡里人赶走这批恶狼,保护金乡人祖祖辈辈相守的土地。
最终县衙通告和大批州兵的到来,还有那几具被砍了脑袋的家乡人尸身最终刨断了金乡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念头。原本就耕作种植落后的金乡汉子,为了家里妻儿的生活,刻意回避了前些年这些只手遮天的外乡人带来的羞辱,纷纷进入银矿做一名普通的开采工,他们下银矿的时间是从天亮到天黑,寥寥的收入支撑着贫困的家庭。
大街小巷的老人们虽然也明白子女生活的难处,但几年来胸口的那团恶气,让老人们不时忍不住大骂这群没有骨气的子息。
自从金乡银矿事件后,金乡人对外乡人都有一种深层的抵触,在他们看来,是无耻的外乡人抢夺了属于他们的财富。
此时背着斗笠,一身麻衣的任新便驻步在这金乡的小巷中。
那拄着拐杖的老人,带着满是厌恶和不耐烦的表情,随手给任新指向一个方向。顺着所指方向而行的任新,听到了背后隐隐传来一句“又是该死的外乡人”。
当初次见面时,任新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适中,脸色略显苍白的老人。
看着那躺在藤椅上的老人,任新顿时有了些紧张,深吐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任新慢慢理清自己的思绪,按自己来时所想的那些话说来:“乔老先生,我从州府衙门来,刺史前些日子知道了些金乡银矿的事情,按青泥国律令所有矿业归当地州府支配,只是这金乡银矿的收益、监管并不归属州府,很早便听说乔老是金乡有名望的人,关于这件事,不知道乔老先生是如何想的?”
老人那双疲惫的眼睛盯着任新,过了一会才回话道:“年青人,银矿的事情并不是金乡人在做,想必刺史也明白一二,你就直截了当的说吧,你所来何事?”
“在刺史大人看来,金乡的这些银矿开采并不合青泥国律令的规定。”
前几年那些州兵丑恶的嘴脸至今仍埋在老人脑海中,老人早己不对律法一厢情原的信任了,老人对面前任新的来意并不感兴趣,懒洋洋地说道:“不合青泥律令的规定又怎么样,你家刺史都想做什么呢?”
在这几年的生活里,有长者对任新说过:如果你想让某人帮你去做些事情,就要告诉某人,做这些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你直截了当的说做这件事,自己的所获所得,那么有九成的可能会让这件事被某人永远的搁置。
于是任新又开口说道:“并不是我家刺史想做些什么,而是刺史即然看到了金乡银矿,那么金乡银矿注定会有一些变化。土地上盛产银矿的金乡人原本应该是柏州最富裕的,但来到金乡后,我看到贫困的金乡人比比皆是,金乡每个家庭的收入恐怕仅仅是糊口也有些困难吧。”
老人涨红了满是皱纹的脸,额头上绽出条条青筋,带着怒气地说道:“我们金乡今日的贫穷正是因为你们这些官府层层勾结在一起,占据了本应属于我们金乡人的东西!”
青泥国几十年来内忧外乱,当官的威信更是下落到了极点,父母官的称呼早己成了过去,百姓们普便地开始接受官官相护、忍气吞声的日子,恐怕百姓间唯有哀嚎所遭到的不公。面对老人对官府的不信任,任新尝试暂且认同老人的某些看法,然后再把话拉到自己要谈论的事情上,于是任新再次开口说道:
“我承认一些官府官员、州兵们和那些银矿矿主们私下里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同时我认为关于银两的小恩小惠还不足以让新上任的刺史违背信奉多年的清廉。”
看着老人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摆清了思绪的任新继续说道:“我也去过银矿,金乡人一天能开采不下二十几两银子吧,而实际上一个金乡本地人一天也不过才拿个二十铜板,我想金乡人也多有不甘吧!”
老人想到了几年前挂在村口被砍了的脑袋,胸口涌出一股愤怒,开口吼道:“如果刺史真的要做些什么,那他就应把前几年那些做孽的畜生抓进大牢,把银矿交还给我们金乡人!”
面对老人的怒火,任新稍许镇定后,慢慢地说道:“向老人家您说句实话吧,刺史也曾想过几个方法去做掉金乡的银矿,可问题是金乡偌大的银矿被彻底查封,这委实有些可惜。”
老人此时神情恢复了正常,一字不语地等待任新的下一席话。
任新接道说道:“太守希望你们金乡人自己把那些矿主赶出金乡。”
老人顿时勃然大怒,青筋暴起,再次大吼道:“隔壁王家,三年前,才十九的孩子,脑袋被割掉挂在村口的槐树下,这种事情还需要发生几回,啊?”
任新带着欠意的说道:“抱歉,我很遗憾前些年发生的一些事情,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如果有州府刺史为你们做好充分的文书,证明金乡银矿的最终归属是金乡的百姓呢?如果那些县衙和州兵再敢滋事,那就是扰民造反,那么刺史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为金乡人讨回一个公道。”
沉思片刻后,老人恢复了平静,说道:“现在我们金乡人也是在为那些矿主们开采银矿,如果只是换一个矿主,那我们何必多此一举呢?关于银矿的收支不知刺史是有什么打算?”
其实,任新的到来并不算史应星的嘱托,收集到某些信息的任新不过是脑海浮出了一个计划,然后来到金乡的村落看看自己这些天的想法是否有落实的机会,无论如何,最终拍板的会是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一直认为金乡的矿山应属于金乡人所有的,这点,乔老先生大可放心。不过毕竟银矿是暴利行业,所以州府要求的收支税务必定会高一些,料想刺史大人会给金乡人一个公道的收支比例。如果乔老认为这个方案金乡人可以接受,那我便回去禀告刺史,有关具体的事项,州府很快就会再来找您细谈,您看暂且这样好么?”
……
卸下重负、满身轻松的任新刚要踏出房门时,背后响起老人那道微颤的声音:“可否坦实相告,刺史为何那般执着要把银矿剩余的收益划为州府?”
一瞬间,任新想到了为各种事务忙里忙外、不得半刻轻闲的刺史,带着一丝无奈地说道:“柏州很多地方需要钱财,上任刺史把柏州多年的积蓄挖空了,现任的史应星面对的是一把拆了西墙补东墙的烂摊。金乡银矿的收益,在过去被有意地忽视,直到现任州府看到了那些银矿的规模和数量,金乡的富裕更多流入了贪婪自私的人手里,在面对柏州窘境时,青泥国律令执行者已经不敢继续忽视这种现象的存在了。”
金乡人有所不知的是:在那连绵群山里,在那黝黑的矿洞里,为了每人每天五十两的银矿进账,很多异地外乡人被这些良知丧尽的矿主日夜不息的逼迫开采银矿,而每一千两的银矿被抬出地面时,就会有一个积劳成疾的外乡人永远的躺在了矿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