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客》何事皓首

23、 那块面饼

　　衣服略显破旧、腿角上还沾着泥土的男孩，将手里的那块面饼撕开两半，一块递给了母亲，一块递给了倚在路边树桩上的老妇人，
　　在一片饥荒、食不裹腹、路有饿殍的逃荒路途中，少年对此感到十分的诧意，少年走到孩子的身旁，蹲下身子，轻轻拉着孩子的手，问道：“母亲和你，原本便吃不饱饭，为何还要分给那位老人一些呢？”
　　男孩稚嫩的声音说道：“因为我拥有的更多啊，我还有妈妈，可那位老奶奶实在是可怜，孤苦零丁、身体孱弱、走路也挺困难的，我想老奶奶是更需要帮助的。”
　　一时惊讶孩童的心智，少年忍不住坏坏的问道：“小弟弟，告诉哥哥，你有什么梦想？”
　　孩子抿着嘴，仰首望着蓝天，脸上带着一抹憧憬，许久后慢慢地说道：“我希望，这片土地上不再有战争，让每一个离家的父亲都回到家，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一个父亲的拥抱。”
　　原来有一个伤心失意的故事埋在了这孩子的心里，脸上挂着微笑的少年，手掌情不自禁的揉着孩童的脑袋，那幕画面就像雌狮舔着小狮般柔情。
　　孩童把脑袋摆向少年，一道稚嫩的声音问道：“那哥哥你的梦想呢？”
　　看着那双质朴单纯的眼睛，少年不知如何回答孩子的问话，不由想起自己短暂的一生：有彻夜苦读诗书经典、日日翻抄官府案牍，有千里奔泊送信一封、陪伴老翁话谈夕阳，有笛曲搏得红颜一笑、飞箭夺命跳坠山崖，看过了千里饿殍的凄怆悲意，看过了饥寒母子送饼他人的感动……
　　似乎从来没有拿笔划过自己的人生蓝图，一颗随波逐流的古道热肠，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面对这慎重的问句，少年一时塞涩，都是自己一时恶意/惹来的麻烦。
　　少年自柏州路经洪涝灾区一路走来，看过太多为食物而谋生的故事：有那些不惜头破血流争夺粮食的汉子、有拿着死尸的小臂啃得津津有味的人、有那些饥饿重病交迫/依旧苦苦支撑的妇人、有那些倚着树桩便长睡不起的老人、有那些将手里仅剩不多的面饼分给身旁饥饿的人、还有那饥饿困窘也无法挽拭他们对美好生活期盼的一曲高歌……
　　踏在这片土地上的少年，那颗诚挚的眼睛/静静的望着遥远的地方；一阵秋风轻抚过少年的脸颊，额头上的发丝在风里微微飘动，经过智暂的沉默后，深深依恋着这片土地的少年高呼道：“我的梦想是……”
　　……
　　自柏州一路向北的任新，在青泥广阔的中部看到了浩浩荡荡逃荒的灾民，如过路的蝗虫般将沿途的草籽草叶草根一扫而净，道路上那一排排被剥去树皮的杨树，还有田野里被挖得横七竖八的洞，田鼠在某些时候对那些饥饿濒死的人们而言，也是一顿丰富珍贵的菜肴……
　　这条逃难的路上，现如今更多的是一些无依无靠的老幼妇残，有拄着拐杖老人的咳嗽声，有抱着孩子倚躺在树桩下妇人的哭泣声、有无助的孩童由于饥饿的哀求声……整个世界的主弦律似乎是失了颜色的灰色照片。
　　自谬箭术无双、极擅捕猎的任新，忽然发现自己多年惯用的手段伎俩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土地上唯一的动物便是那些同样饥饿的蚂蚱、老鼠一类的小角色，让少年情可以堪？
　　包裹里备下的干粮很多很多，但依然不够维持那颗善心的运作，为了避免自己与那些难民一样伏倒在荒无人烟的荒原、为了不被同类相食的噩梦缠身，自私自利的任新索性赶路时耸拉着脑袋，不再搭理那些死神垂倾的生灵。
　　青泥国中部地域的难民们选择向南方迁移，或者是选择向北面帝都前行，庄稼早己在水里腐烂，今年的收成彻底的泡汤，没有人能知道这场洪灾是否依然能让他们继续拥抱这个酸甜苦辣的世界，无助的人们本能的逃避着这场天灾祸患。
　　似乎看到了正向她招手的地狱使者，老妇人倚躺在树桩上悲痛绝望的哀嚎嘶喊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让她与两个儿子失散；当洪水奔涌的冲向山村时，身体还算硬朗的老人正在高坡挖着野菜，眼瞧得洪水卷走了整个村子；孤苦的老人痛恨没有拉两个儿子一同去高坡挖野菜，洪水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但老妇人偏偏固执的相信两个儿子都还尚在人世，只是与自己暂时的失散罢了；一路饥荒、一路奔泊，只为能再见儿子一面，此刻，一连多日未进饭食的老人被饥饿带走了浑身的力量，就那般不安份的躺在树桩下哀嚎，几只乌鸦似乎嗅到了苍老死亡的气味，从空中飞落到了老妇人所倚的树杆上……
　　揣着包裹、带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她的丈夫是一名职务低微的军官，八年前青泥国与漠汉国有一场战争，漠汉骑兵直逼京都城下，驻守京都城外的一支军队被突至的漠汉人袭击，妇人的丈夫便是在那时埋骨战场的，而已有身孕的妇人并没有得到国家给予的抚恤；年轻的少妇不惜与原本就厌恶夫家的父母决裂，固执的将孩子依旧生下，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曾经不了世事的千金小姐，如今的穷困潦倒的母亲，眼瞧得孩子慢慢长大，心里也是愈加的欢喜。儿子对自己说“他饿了”，慈祥的母亲便取出包裹里的一个面饼，看着儿子将面饼分开，一个递给了自己，另一个递给了倚躺在树边的老妇人。
　　……
　　揉着男孩头发的少年，转头对那位母亲认真的说道：“从这片荒区要见到人烟也需要好多天的路程，你带的面饼终究是不够你和孩子吃的。”
　　年轻的母亲脸上挂着慈爱和善，疼爱的目光始终盯在儿子的身上，她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也许是对这母亲的回答显得格外吃惊、也许是因为这位母亲答话时那一脸的从容淡定，任忍不住再次问道：“那为何还要同意分出原本就不多的饭食？”
　　脸上挂着慈善的年轻妇人，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说道：“起码我和孩子现在还有一口饭吃，我偏偏要让孩子明白，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依旧要拥有一颗富有、善良、援助他人的心。肠”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因为这份善良，会让你和你的儿子永远留在这条逃难的路上？”任新的语气里多了份严肃，对于这种一切抬头向天看、不顾脚下绊脚石的的理念，他十分的不解，也缺少认同。
　　年轻的母亲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道：“前路的草、树皮、田鼠被吃的干干净净了，即便是吃光了面饼，只要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勇气，总能再寻找到吃的东西。”
　　在饥荒遍野、四处凄凉的景况里，实在有意外于这样的教导，在人最穷困潦倒时还要拥有一颗善良敢当的心，也许这便是那该死的谢光森将自己丢在这里的原因吧！人类的最宝贵的品质，只有囧途困境时才有机会一亲芳泽……
　　少年触动于这位母亲宽阔富裕的胸怀，也想尝试着那番“只要有活下去的勇气，总能寻找到吃的东西”的感觉，一时疯了心智的少年，将背后那裹干粮塞到了这位母亲的怀里。
　　背着斗笠的少年，带着一身轻松，得意洋洋的继续往北方行走。
　　很久后，饥肠辘辘的少年绝望的看着那垂垂坠下的夕阳，真的对那一时的莽撞冲动多了份懊恼悔意，脑海正要杂音四起的时，便在此时，少年听到了远方一道豪迈响亮的歌声。
　　“好一朵梅花开，寒风雪儿飘，朵朵梅花轻释手，冰霜销魂醉，一身傲骨立风雪……翻过了几座山林，踏过了几条小溪，春风将来，春风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