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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萍水逢 ...

  •   沈家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儿,沈夫人成日成日地伤心着急,眼看着也病倒了。
      沈争程的父兄家族俱在京城,今次家里闹了这么些个乱子,妻儿皆是卧病不起,所以这家里头的上上下下,真是没个人来照应。
      祝均跟沈诏也是多年的朋友了,看着不忍便说让自家妻儿帮着看顾,却又正赶上他的小女子从法兰西回了国,没什么正经事做,求着妻子大儿子要玩玩逛逛,他们实在忙着有事,所以便一道送了沈家来。

      “这之后,你就恰巧回国了。”沈明溪放下手中的杯子跟祝天琪说道。
      “啊,这,就这么完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天琪忽然神情夹带惊愕,但随即又抿抿嘴,语气迟疑,“可是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当时跟你认识之后,一直也道你是大病初愈,听你们家人都说你成亲那天回来之后,真真是大病一场,连带你母亲妹妹也都病着,要不然,我也不会跟着我娘去帮你家照应。”
      “我的确是很清醒,也没什么大病的迹象,累倒是有点,也不知生的哪门子难受劲儿才那么累,却没有病着的难受劲儿。”明溪的确是不甚清楚后来还有什么大事,记忆里就这些,心下却又狐疑,也顿时忧愁怀疑起来。
      “你真是迷糊傻了,既然都难受了,怎的不是生病?你妹妹都说你烧得净说胡话,你还说没事儿。”
      “可我,难道真是病的不轻?”
      “我看你现下是病的不轻。”
      “你越发的活得腻歪了,我觉着。”明溪见她捉弄自己,也将话头儿又噎了回去。
      “洺溪姐,看,那是谁?”天琪忽然玩心大起,想逗逗明溪。
      “诶,谁?”明溪当然不知是在逗她,还从座位上起身朝窗外探出头去,走过去,楼下哪有什么人。
      “哈哈哈,逗你呢。”天琪一脸幸灾乐祸。
      “你竟敢诓我,看我不把你的皮先撕下来。”明溪瞪了她好几眼,口中恶狠狠道。

      俩人又下楼去胡乱在这偌大的祝府別苑的院子里逗了一会儿,却见着门口真的立了一个人。
      “天琪,好久不见。”来人身形清清朗朗,一身素色长衫,虽看着贫寒,却丝毫不失文气风骨。
      “程苑,你怎么来了?”天琪的口气好像十分不解。
      “怎么,我不能来么?”程苑嘴上反问,语气却多显嗔怪。
      “不是,我说了得空去瞧瞧你的,这两天混闹着竟然忘了。你身子怎么样了,还疼么?”原来这程苑前两天在回家时无辜遭了一帮像是地痞恶棍的人的一顿毒打,却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我没事儿,小时候挨打挨得多得数不清,今次不过多疼上几日。”说罢,他倒像是个主人坐进椅子,自顾自地泡起茶来。
      “你又来了,是不是怨我我没去看你。”天琪跟着他坐过去,主动投过媚人的眼神去,却发现程苑的脸色郁郁寡欢,“看吧,还是生我的气了。”
      “我哪里敢怨你,你是堂堂祝司长的千金,我怨你,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语气愈发娇嗔。
      “说着还来了劲了不是,一看就是跟我耍小性儿呢。偏生本千金就吃这一套。你说这可是怎么办?”祝天琪忽然学着窑子场里头风流公子的模样做派,跟着这位程苑一道耍了起来。

      沈明溪见了来人,便知趣地坐到边上的木头秋千上荡着,边荡秋千便看着好景好戏。说起来这祝府的別苑装潢设计院落一概不是最讲究的,却是有好多可以供消遣的玩意儿,譬如刚刚她们做的咖啡桌椅,譬如这个秋千,还譬如院后头的大泳池,更譬如泳池边上汉白玉的大型西洋象棋棋盘,那些棋子都是一个人那么高的。
      沈明溪想了想,是个人都知道这是祝家花了大工夫大钱给这位小姐修了玩乐用的,可这位奇女子还净想着出去胡混,真是忒不让人省心。这不,找上门来的就是个朝云班的小戏子。说来也奇,这戏子并不十分红,比起那红遍京城的方兰笙,和主攻海派的裘宝瑞他们那种一票难求的名角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可是偏生,就让我们祝小姐看上了。这程苑样子清清秀秀,有扮上青衣的模样底子,嗓子也豁亮,唱得倒也好,只是性子颇孤傲不驯,想来因了这性子肯定在戏班子里吃不开,但怎么说也是小有些名气,有好些个大财主或是军阀都来找过他,全都是专点他的戏折子听。

      “花想梦。”沈明溪忽然这么喊他。程苑不习惯熟识的人喊他艺名,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应道:“嗯,沈小姐,怎么?”
      “一时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取这么个艺名?”沈明溪真真好奇,跟程苑也算相熟,也这么张口问了,可巧一旁的天琪也点点头,一副附和的样子,“对啊,我也想问你呢,可你从不曾提起,我也就不知从何问起了。”
      “嗯,我师父取的,师哥叫花想容,我就叫花想梦了。”
      “咦,原来如此,原想你这名字能有个什么来头,不曾想原来是随着师哥走的。”
      “我们的艺名原本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只是师哥是师父的亲儿子,他们本姓花,就想着个好名字能唱红了。”程苑说的无关紧要。
      “你们师父倒有点诗文,却不想你师哥没唱红,你倒是红了。”祝天琪胡噜着程苑的手,眼里含了半股子纯情,倒像是真养了个小官。
      程苑也不推阻:“我们开始都是不会字文的,名字都不会写,后来我们戏班又来了个半路学戏的小子,懂诗文,又通经史,跟我也熟,才跟他学的知道了这些。”
      “不说这个了,你道是为嘛你遭了毒打么?”天琪忽然问他。
      “别的不清楚,左不过就是戏班子里的,师哥找来的人。”程苑依旧波澜不惊。
      “他们明知天琪这样看重你,竟还是这样大胆?你师父也从来都是由着他们这样胡来?怎么不想你已经红了,再捧捧不是更能挣钱?”沈明溪的秋千忽然停了下来。
      祝天琪却没惊慌:“哼,你不也是清楚的,他这要还是他师哥打的,这倒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师父,哼哼,你没听他说那师哥是他师父的亲儿子,哪有下的去手整治自己亲儿子的老子,不过背地里教着不让下重手,或是台面上敷衍几句教训几次也就过去了。我最怕的是——”祝天琪忽然正色道,“怕是他这样的性子招惹了那些个纨绔官兵的,这可就不好办了。”
      “这也好办,你去求求梁文书给你买了面子讨个好处的不就能教训了他们么?”沈明溪掩嘴乐着瞧瞧祝天琪。
      “没得玩笑我,你就是老观念的那些想法,还去找梁文书,老娘我怕是还没进他们家门,他就得把我轰出来了。”程苑也跟着笑,“你啊,还不知道是我招惹了那些纨绔家主的,还是招惹上了你,才惹来的这些麻烦。”
      “小子,你也敢来笑我了,看我今儿晚上不抽了你的皮。”天琪说这样露骨的话却毫不掩饰。
      “谁抽谁的皮还不一定呢。”程苑笑得更欢,“大小姐。”他故意拖了长音。
      “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哼,不跟你们玩了。”天琪见来人个个都来欺负自己,满脸的不乐意。
      程苑却又别过脸不去哄她。
      明溪见他俩正在兴致上,也不便再打搅:“不说了,我先走了,回家收拾收拾我也该去萧家了,你们慢慢玩。”
      “哦,那我派车送你回去。”天琪转过头来对她说。
      “成。”明溪看了几眼面前缠绵暧昧的二人,似乎很担心,又犹豫了一下,也再没说什么。
      “对了,我明儿个还得去趟七大胡同一趟,你要是有事就打发人去那儿寻我罢。”
      “我能有什么事儿,成罢,那我先走了,你别送了。”
      “byebye——”天琪见明溪要走,还不忘送过来一个飞吻。
      沈明溪又抚了抚额,这丫头真是的,头一次见她就是Bonjour hello的,听的人倒觉得怪有意思。
      后来就法语英语来回串了,英语呢,明溪还是跟着学堂的先生学过的,也学得不错,这法语,可真就是一个词都听不懂了,祝天琪还认认真真给明溪介绍其实英语和法语有相通的地方,譬如有的发音,有的单词,接着又说欧洲那边儿基本所有的语言都是根据拉丁语变化而来的,所以自然大部分都有相通的地方之类。
      真是有她的,小小年纪便去了那么远的法兰西,回来还要做什么新时代的女性,讨论什么女性解放,法治社会的,简直新奇。

      这头祝天琪和程苑送走了沈明溪。
      祝天琪又转回头来问程苑:“你明儿个跟我去么?”
      “我跟你去做什么,我晚上还有戏班子的好几折戏呢。”程苑一脸倦容,打了个哈欠。
      “你不想见见你的玲珑姑娘了?”天琪眯着眼,将整张脸对着程苑。
      “不见。”程苑回答的声音十分尖利,像极了他在台上时的旦角小姐,语气嗔怪无疑。
      “不见就不见嘛,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
      “我没有。”程苑恢复正常声线,男人的低沉磁性。
      天琪听了他这诱人的嗓音,不由心中一动:“你还真是让我爱死了。说吧,我爱上你了,你要怎么对我负责?”
      “我还能怎么负责,我都在这儿了,大小姐。”每每程苑无可奈何不知如何去哄这位有脾气有性情的祝家小姐时,就会习惯性加上“大小姐”三个字。
      “那好罢,那就陪本小姐先风流风流。”祝天琪转转明亮眼珠。
      “哼——不负责也罢!”程苑有时候有些受不了这位大小姐的无理要求,他道她不像一般世家的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却不曾料到留过洋的小姐会是这样。
      祝天琪瞧着程苑这股儿劲儿,戏谑着:“这么看来还真应了那句戏子无义的话儿了,回头我明个儿去那里见见里面那一位是不是也应着这句婊子无情的话,好成全你俩为名副其实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祝天琪!”敢这么叫她,其实程苑早已十分了解她了,对她也满心欣赏,只是还是有些顾虑。
      “我只是很好奇你和玲珑到底是什么关系?亲人,恋人?”天琪神色渐渐黯然下来。
      “我们不过都是这乱世里头的苦命人罢了。”程苑一句叹息。
      “哟,苦命人,你要是觉得你现在苦,我可以让你现在立马出去。”祝天琪仿佛被程苑这样敷衍的态度所激怒。
      “我那时候很喜欢她,想着娶她。”程苑终于肯吐出一些心事。
      “那,现在呢?不喜欢了?喜欢我了?”祝天琪暗下去的眸子复又亮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你把我救回来那时,觉得,嗯,我可能是很感激你。”
      “我不需要你感激,如果你愿意接受帮助,我很愿意帮助你,你知道我说把你当朋友,可是实际我想把你当……”
      “当什么?”程苑早已料到她要说的话,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听大小姐再重复一遍,他好像很想听她再重复一遍。
      “当做喜欢的人。”祝天琪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料到程苑在轻吻她的额头。
      那年夜花开处,被打了不知第几次的程苑倒在地上,嘴角流着血,全身大概伤了十几处,全是淤青,那是祝天琪将他的衣服撕开之后跟他说的。
      之前她疯了似的问他,她那样的表情他怎么会记不住,或许当时疼得顾不上旁的,更不要说是萍水相逢的美救英雄,但当真是终于刻在了昏倒前的脑海里:“你没事罢?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啊,不成,看你这我送你回去。啊,不成,看你这个样子,我先把你送到诊所里头去罢。你坚持住啊。”

      这情形很像更小的时候,那孩子救他的时候,不同的是那次是个有大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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