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情倾》烟小尘

1、全文

　　（一）
　　“我原以为，江湖里有雪，有酒，有琴，有落花，有知己....”寒夜的破庙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靠着一个比她略大一些的男孩喃喃地说。女孩看起来受了伤，有些虚弱，可嘴里还是不停地喃喃着，语气里带着一些不甘心。她旁边的男孩也伤得不轻，却硬忍着不倒下，让女孩能够舒服地靠在他的肩上。他们面前燃起的一堆火时大时小。不一会儿，女孩又开始嚷嚷：“释苍，我冷，冷....”
　　释苍一听女孩说冷，强忍着身上的伤痛，伸出手去拨弄那堆快要熄灭的火。看着破庙外的皑皑白雪，犹豫了一会儿，把身上唯一的一件棉袄脱了下来盖在女孩的身上。
　　兴许是暖和了，女孩不再吱声，而是靠着释苍沉沉睡去。侧过头，看着女孩孩童般的睡颜，释苍伸出一只手取出酒壶，拔开塞子，喝了一口酒，让浓烈的酒精炙热他的身体。
　　他是释天，千叶山庄辈分最小的庄人。而他旁边的女孩，则是千叶山庄的大小姐千怜。也是一年前，千怜拉着他两人一起下了山。
　　（二）
　　“大小姐，大小姐，您不能下山啊！”释苍被这个以刁蛮任性著称的大小姐拉着，说是要他和她一起下山，去闯荡江湖。
　　千怜撇过脸，瞪了他一眼，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没骨气！本小姐都不怕，你怕什么？走！跟本小姐一起下山！”她的手很是柔软，可对他说起话来却是眉飞色扬，丝毫没有女儿的娇态。
　　“可是，可是大小姐，庄主知道了，我就惨了！”释苍拿这个任性的大小姐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小声提醒，试图能让这个执意下山去闯荡江湖的大小姐回心转意，一边由她拉着手，随着她下山。
　　“本小姐命令你！现在就闭嘴！乖乖随本小姐下山！”不想他话说得多了，引起千怜的不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
　　释苍一听，立刻闭嘴，再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跟着这个大小姐了！
　　没了释苍的唠叨，千怜得意洋洋地走在前头，把所有包袱全部往释苍身上扔，一边兴奋地对释苍：“爹爹一直推说江湖险恶，不让我下山。我偏不！我要一个人闯荡江湖，做出一点成绩给爹爹看！”说罢又得意地看了一眼释苍。
　　下了千叶峰，入了城。千怜和释苍就算是彻底离开了千叶山庄。却不想，离开千叶山庄的第一天，便有人悄然盯上了他们。
　　（三）
　　下了山的千怜很是兴奋。一路上兴致勃勃。像一只飞出笼子的鸟儿，川流在各个大街之上。而紧随着千怜的释苍始终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热心地帮助着卖身葬父的孤女，几天没吃饭的小乞丐，被扒手偷了银子而无法还乡的商人。渐渐，他开始对这个印象中只是娇纵无理，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改观。她原来也并不是只有蛮不讲理。尽管他先前对这位任意妄为的大小姐有多讨厌。可是随着时光如流水般的逝去，他们一起相处了三个月有余。他也渐渐被这位大小姐明媚而满足的笑容所感染。她是那么单纯，苍白得就如同一页白纸，所有喜怒哀乐都完整地显现在脸上。尽管江湖险恶，不是她或者他能够想象的。
　　而在离千叶山庄千里之外。一行黑衣人终于现身在他们面前。
　　“你们是谁？”千怜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虽说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释苍在一旁瞧着，心知来者不善，紧紧握着剑，准备着拼死一搏。
　　“千叶山庄的大小姐么？”黑衣人的头领盯着千怜看了半响，冷笑道。
　　千怜毕竟不谙世事，不知对方的话吐露的是要来杀她前兆，竟说道：“既然知道我是千叶山庄的大小姐，那你还拦我作甚？”千怜话音还未落，身后的释苍已拔出剑朝对方头目刺去，嘴里嚷着：“大小姐，他们是来杀你的，你快走！”
　　以一人之力岂能抵挡住十几名训练有素的杀手？黑衣人很快将两人都团团包围住。虽然后来经过释苍的拼死相救，两人才得以逃脱，但两人都受了重伤，千怜也没有独自闯荡江湖的精神。在释苍的劝说下，千怜和释苍决定返回千叶山庄。
　　可那些黑衣人显然是早有准备，先让他们远离千叶山庄，再劫杀他们。此时他们离千叶山庄已是千里之遥，一路上上追杀不断。一次次，释苍用他那宽大的肩膀替千怜挡住了黑衣人一次次的袭击，尽管他的武功比千怜那三脚猫功夫也好不了多少。
　　（四）
　　释苍醒来的时候，那件棉袄已经回到了他身上。再看千怜，她已经醒来，正在旁边生着火。回头见释苍醒了，兴奋地叫起来：“释苍，你醒了！”说完也不顾生火了，奔到他的身边。几月的闯荡，她已经没了大小姐的蛮横任性，却依然保持着大小姐的骄傲，骄傲之余，带了小女儿的温柔。
　　“释苍，你怎么这么傻。”她拉了拉释苍的衣袖，垂着眼眸，语气里带着几许责怪的味道。又递上了释苍的酒壶：“酒我已经替你热好了。”看着释苍接过喝下，千怜才松了口气，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释苍把满满一壶酒喝完了，千怜才开口：“我喊冷你就真的把棉袄给我啊？”尽管是责怪，可千怜的神情却满满是甜蜜。
　　释苍喝完酒，感觉身子逐渐暖和起来，看向一旁的千怜：“大小姐，这是释苍应该做的。”
　　“不许你叫我大小姐！”没想到千怜却出其不意地朝释苍吼了一声，瞬间千怜眼眶便红了。可刚吼完，千怜便后悔起来，伸出手去扯释苍的衣角：“释苍，我不是故意吼你的。只是...只是...”千怜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我跟你说过了，叫我小怜。”
　　释苍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羞涩，低垂着眸子的女孩。昔日盛气凌人的大小姐已经不复存在。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小怜！”又很快补充：“我已经没事了。我们赶紧回千叶山庄吧！早回到庄里，早一刻安全。”
　　油然而生，竟是不舍。千怜不由想，如果回到庄里，那么，他们是不是再无交集？
　　（五）
　　大红喜堂。大红的地毯从千叶峰一路铺到千叶峰峰顶。今天，是千叶山庄大小姐的成亲之日。
　　千叶山庄里流传着。一年前，大小姐千怜拉上庄内辈分最小的释苍偷偷溜下山，准备独自闯荡江湖。不想途中遭到拭剑山庄的劫杀。释苍多次舍命相救，才使大小姐能平安回庄。而途中两人已暗生情愫。大小姐回庄后，释苍便向庄主千言请求娶大小姐为妻。庄主千言起先不同意，可大小姐闹腾了一阵子，甚至要和释苍私奔。最后庄主迫于大小姐，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一身鲜红嫁衣的千怜和释苍款款执手，只要拜完天地，他们便是天荒地老。却不料此时一只飞镖飞了出来，正中坐在高堂上的庄主千言，千言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在高堂断了气。现场顿时大乱。
　　千怜见父亲死在了高堂上，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拔出插在千言胸口的飞镖，只一眼便明白了，吐出几个字：“拭剑山庄！”
　　拭剑山庄同千叶山庄是世仇。两个山庄百年来势不两立。可因为两个山庄的布置都是机关重重，所以谈不上谁有能力灭了谁。可是今天，拭剑山庄的人竟然能突破重重的机关，来到这千叶峰顶峰的千叶山庄？千怜大惊。
　　也只是片刻，躲在暗处拭剑山庄的人便冲了出来。片刻便解决了在场千叶山庄的弟子。
　　领头人正是上次追杀千怜的黑衣人。他哈哈一笑，朝千怜一抱拳：“千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怎么样，对于在下给你的这份贺礼，感觉如何？”一拍手，四周出现的全是拭剑山庄的黑衣人，把千怜和释苍重重包围在内。
　　看出千怜的心思，黑衣人又补充道：“千大小姐，庄内所有的弟子都被拭剑山庄的人杀光了。您就别指望了。”
　　千怜一伸手，抽出挂在正堂的剑，红着眼看着领头的黑衣人。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哑着声音问：“你们拭剑山庄的人，是怎么上到这千叶峰的？”
　　此话一出，黑衣人突然做了一个另千怜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朝着站在正堂的释苍缓缓跪下，嘴里说道：“属下见过公子！”
　　黑衣人没有明说，可这话一出，千怜便什么都明白了。震惊地看向释苍，心里的疑惑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解开。她近乎喃喃，释苍，拭苍，拭剑山庄的大公子。仅仅一字之差。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剑尖一转，指向释苍，眼中带着悲愤：“释苍，你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释苍此时却是无言。千怜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揽了释苍，把剑架到了他脖子上，红着眼朝四周的黑衣人吼道：“你们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他！”
　　释苍却没有任何的反抗动作，任由千怜揽着他一步步走下千叶峰。一群黑衣人步步紧跟在后。
　　就在快要进城的地方，释苍突然笑出了声，压低了声音，竟带着赞赏：“小怜长大了！学会了这一招。”
　　此刻听到释苍的声音，千怜手中一抖。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城池。进了城，她便有机会逃命。在下最后的决心之前，突然她声音哽咽地说：“释苍，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顿了顿，千怜有些偏执地问：“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
　　得到的却是释苍的否定回答。千怜绝望了。刀锋在释苍的脖上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血，已经染满了刀锋。
　　突然千怜收了剑，把释苍狠狠往跟过来的黑衣人那边一推，飞快地入了城。
　　紧随其后的黑衣人正要追赶，却被释苍的一声呵斥，都吃惊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一起看着拭苍，见拭苍却好似疲惫了一般，摆了摆手：“罢了！不要追了。”随后独自一个人走在前头离开，那背影，竟有些寂寞。
　　（六）
　　十年的时间。千叶山庄已经渐渐淡出武林人士的脑海。所剩下的，只是武林人士对当年那一场血战的评价：“惨烈！”
　　而在某一个深夜，一个黑影却悄然潜入了已是拭剑山庄庄主的拭苍的房间。冰冷的刀锋架上了拭苍的脖子。
　　却不料，此时拭苍并不是在睡梦之中，可他却放任那刀锋架上自己的脖子。一双睥睨江湖的眸子此时在黑暗之中发出漆黑的光。他沉沉开口，仅仅二十六岁，声音却已显苍老：“小怜，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黑影见他竟准确地唤出自己的名字，手一颤。黑暗中，她抬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有些偏执地盯着躺在床上的拭苍，一如十年前她身为千叶山庄大小姐的骄傲。
　　黑影此时却突然讽刺地笑出声：“释苍，我也一直在等这一天。我能亲手杀了你。”
　　闻言，拭苍已是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耳边却突然响起千怜再一次的询问，如十年前那场血雨腥风之后，她挟持着他在入城之际问的那般：“释苍，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拭苍被问得心里一动。他怎么敢说，他没有爱过千怜呢？或许，和小怜在一起“闯荡”江湖的那段时光，是他一生中最为快活的日子。千怜没有心眼，虽然刁蛮任性，却也善良。而在他灭了千叶山庄往后的十年，身为拭剑山庄庄主的他面对着一次次生死之战战，不得不提了心思去一一应对。竟再也没有体会过那如蒙蒙细雨一般撒在他心头的滋润，也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
　　话哽在喉中，无法开口。最终，他终于吐露了隐藏在心底十年的感情，说：“小怜，我到千叶山庄，都是计划得完美无缺的。即使那年你没有执意要拉着我去闯荡江湖。我也会让你爱上我。从你口中得到千叶峰的秘道，一举攻上千叶峰。而计划中唯一出现的一个纰漏，就是我真的爱上了你。”说完，拭苍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暗中的人影，闭上了眼。此生能死在爱的人手里，他无憾了！
　　却不料，咣当一声，千怜手中的剑落地。千怜不顾一切地扑到床上抱住了他。隔着衣物，他却依然能感觉千怜滚滚的泪充满了热度。炙得他的心是那样的疼！
　　“小怜...小怜。”他也忍不住回抱住了她。听见千怜的低声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此时才明白，十年，他和她一样，都忘不了彼此。
　　突然，趴在拭苍胸口的千怜的身体软了下去。而拭苍却依旧紧紧抱住她的身体，直到发觉她的异样，却已经晚了。千怜已悄然服下了随身带着的毒药，死在了他的怀中。
　　拭苍哭了。对于纵横江湖十几年的拭苍而言，十几年，他见过无数的血雨腥风，悲欢离合，他都安然处之。可此时，一股锥心之痛却漫天遍野地袭来，痛彻心肺。
　　他抱着死在怀中的爱人。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他大声质问着怀里死去的千怜，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又说，小怜，那个问题你十年前问过我一次，我当时给了你否定的答案，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活着来找我报仇啊！今日我以为我自己必死无疑，这才说了实话。却未料到，死的却不是我。

　　如果没有这场精心设计的阴谋。或者是在过程中自己没有爱上她。是不是结局又有所不同？
　　又如果，他们之间除去了身份，除去了仇恨。那么现在，在夜雨飘飘的江湖是不是有一个可以执手的人？在落花时节是不是有人会为他热上一壶酒，然后再陪着他倚栏听雨，笑看潮起潮落？而她明媚倔强的笑容，他是不是可以经常看到？而不至于怀念了一生。

　　<全文完>
　　完稿于2010年6月30日 2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