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红裘客1

60、飞燕合德

　　皇帝这才转向我，面容大有得意之色，扬眉道：“你自诩饱览群书，不是最喜欢在朕面前卖弄了么？怎么连这些宝贝的典故也不知道？”
　　“呃，”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烧，“奴婢不过粗略读过几本诗文，真论起学问来，在皇上面前卖弄，不是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么？”
　　言罢，却见皇帝的表情似怒似笑，几乎发作出来，竟忍住了，却出言讥讽我道：“怪不得丝毫不懂男女之情，如此不解风月，即便朕赏你个将军夫人当，你有那个本事抓住男人的心么？”
　　不料又扯到前事，我有些一头雾水，羞愧之余只垂头道：“奴婢再不敢有如此妄想，还望皇上原谅奴婢从前无知妄言之罪。”
　　“哼！……”皇帝哼了一声，不再言声。可他到底没告诉我那些宝贝的典故，我忍不住又讷讷追问道：“皇上，您，还没告诉奴婢，那些宝贝的典故呢？”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原来是皇帝气的拍案了。我吓了一跳，暗悔好奇心真是害死人。却见皇帝转过头来，几乎是‘诡异’的扬眉一笑：“你真的想知道么？”
　　“是，是啊。”我结巴道。
　　“教你也无妨，朕寝殿的枕头下，有两本书，一本《昭阳趣史》，一本《飞燕外传》。你把这两本书全都翻遍，自然晓得其中典故了。你既然一定要长见识，那就好好的看。到时朕考你书里的内容，你若答不上来，仔细朕再赏你二十板子！”
　　“啊？……”我一下子呆住了。这两本书从未看过，昭阳好像是宫殿的名字，朱宜修的凤仪宫里正殿的名字便是昭阳殿。宫殿里的趣事又是什么？飞燕外传，像个女人的外传，古之见诸失史册的名女子，也就赵飞燕了。她的外传，又会是什么故事呢？心里到底不解，口中也不敢怠慢——“谢皇上肯指点奴婢，奴婢回去，一定好好参研这两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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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皇帝寝殿里取走那两本书时，留心扫了眼其中一本的封皮儿，竟是画着体态妖娆，香肩半裸的女子，横陈闺帷之内，不禁登时一愣——皇帝怎么看这样的书呢？怪不得他要放在枕头底下，原来是生恐别人瞧见……心里有些后悔要长那无聊的‘见识’，却来不及了。
　　待回到住处，独自一个人趴在床上，把烛台撑在床头，灯下看书。先翻了几页《飞燕外传》，发现此书果然是说赵飞燕的。其线索是讲飞燕与其妹妹如何一步步进入汉宫，成为一代宠妃的。但此过程涉及飞燕姐妹如何利用色相，步步高升，虽然措辞隐晦，但依旧难掩其格调低下。至于昭阳趣史，同样亦是此番过程，但夸张了情节，将飞燕合德比拟成道行颇深的燕精狐精。且言辞多猥|亵暴|露，实在不堪入目。如果说前者尚有些警世之意，那么后者则完全沦为下|流之作了。我到底是个年少女儿家，看这等书作，实在又骇又愧，几度直要将书丢到床下，却想起皇帝说要考我书中内容，我若答不上，他还要赏我二十板子，便只好忍着脸红心跳，还要“认真”的去看。直看的两眼昏昏，满心呕恶。暗想明日早饭算是不用吃了，或许一天都可以免了吧。
　　一时又有其他感慨良多——原来皇帝赏甄氏那些宝贝，是在试探甄氏的人品。他用汉成帝赏赵飞燕的宝贝来赏甄氏，无疑自比汉成帝，若甄氏对那些赏赐欣然接受，不就是自比赵飞燕了么？可是，一般人都不知道那些宝贝的典故，甄氏就知道么？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赏赐，也算不得自比飞燕吧。
　　不过就算她不知飞燕的典故，那么自古圣贤无不以俭为德。《周易否》中说‘君子以俭德避难’；《尚书大禹谟》中说‘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左传》中提‘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甄氏若不懂这些，只一味爱重珠宝，一来不懂已俭德避难；二来是要居‘恶之大也’么？不过她爱财又如何？皇帝说过了，不管她是怎么样的女人，他都会以她喜欢的方式，爱她一生。想到这里，一颗心只是沉沉的。转念又想，皇帝是要爱她一生，宫里善妒的妃嫔们可是要妒恨她一生了。倒要看看甄氏，她能不能有这本事集三千妒恨于一身，而平安无事了。
　　转念又思皇帝，他虽是皇帝，却首先是个男人。原来男人便是这样的动物么？他的后宫云集天下各种美色，每天都可以招不同特质的美人侍寝。却还不满足，需要看黄书意淫么？他看这些书，总不会是只想提醒自己不要做昏君吧。心里猜想他分明很喜欢那两本烂书，否则不会私密的藏于枕头底下，没事偷着拿出来看两眼。而且，他非常喜欢飞燕合德这样的美人吧。而甄氏或许便是集飞燕合德特质于一身的美人。甄氏轻盈善舞，一曲惊鸿，倾倒四座——此为飞燕特质；甄氏肌肤滑腻如膏，艳光照人，想必也如合德一般兰汤出浴而不湿吧。
　　因此，我哀凉的预见——此番试探，并不会令甄氏失宠，反而会使她宠遇格外加厚，超过后宫所有妃嫔。不知心里为何要哀凉，仅是怕死么？是的，我想，我仅是怕死而已，并无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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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时，才昏昏睡去。朦胧中，莳花莳草在旁叫我。“啊，皇上现在就下朝了吗？”我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跳起来。
　　“不是——”莳花连忙摇头，又笑道，“是内务府的总管大人求见。”
　　“哦，”我长舒了口气，不解道，“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来求姐姐救命的，求姐姐千万见他一见。若姐姐不肯见他，他说，说干脆一头碰死就算了，也省的十天后皇上要他脑袋了。”
　　“哦……”我彻底明白过来，心想他也真可怜，不如就去告诉了他吧。于是一面叫莳草出去，请内务府总管稍后一会儿。一面叫莳花帮我端水洗漱。
　　一面洗脸梳头，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味儿——那内务府总管怎么就知道我可以帮他呢？再说，我要告诉了他，不就等于告诉他自己读过这样时人谓之下|流的禁|书了么？一时甚是为难。待洗漱已毕，将莳花莳草留在房内，自己单独出来。
　　内务府总管名叫张知舍，为人出了名的精明世故。我出了房门，见他正在原地急的打转呢。见我出来，立刻喜出望外，抢步上前，施以大礼：“奴才张知舍参见莺儿姑娘！”
　　“嗨，”我闪避不及，竟受了他这一礼，连忙道：“公公折杀莺儿了！公公与莺儿同是奴才，且位高于莺儿，怎么能与莺儿行礼，公公赶快起来吧，！”
　　张知舍这才起身，满面尽是谦卑的苦色：“莺儿姑娘，求您救命啊！”
　　“公公，”我有些迟疑，但想到那两本书便已有些心虚，好像昨晚都看禁书的事情被对方窥知了似的，只勉强道：“公公因何认定莺儿能救您呢？”
　　“这是肯定的了，莺儿姑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儿皇上的心思肯定能猜着一二了。”张知舍一面说，一面眼睛精光隐隐的盯着我。我被他盯得越发心虚，不得不回避了他的目光——
　　“这，莺儿虽是皇上身边的人，也不一定了解皇上的全部心思啊。”
　　“莺儿姑娘真不晓得么？”张知舍越发哀惨了脸色，眉攒八字，两泪交流，以衣袖拂拭不住。
　　我见他这般情形，立刻有些手足无措了——说不知道，是绝对方的生路；说知道，不是告诉对方自己看过禁书？一时又愁又急，直不知说什么好。正在着急，忽见对方一双不断出泪的小眼儿依旧贼溜溜紧盯着自己，不禁暗吃了一惊，脱口道：“公公为何这般盯着莺儿？”
　　张知舍彻底抹去了眼泪，蓦地诡秘一笑：“莺儿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方才姑娘的表情分明是知道什么，却是一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模样！……”
　　“啊！——”我越发吃惊了，不禁有些生气，“莫不是公公知道？公公既然知道为何还来问莺儿呢？”
　　“奴才只是猜到一些，哪里拿的准？皇上既想要这些东西，又不肯的张嘴告诉奴才，这些东西从何得来。奴才万一错会了皇上的意思，这脑袋不是真要搬家了么？”顿了顿，张知舍又道，“现在，莺儿姑娘要是能给奴才个准话儿，奴才当真感激不尽！”
　　“那你何不找旁人确认去，偏来找我？”我越发恼羞成怒了。
　　“这，”张知舍越发媚笑了出来，“姑娘识文断字，颇得圣心，后宫人尽皆知。前翻姑娘自制淫香，引诱皇上，虽然没有成功，成全了别人，但也足见姑娘杂学旁收，见识渊博啊。”好个杂学旁收，见识渊博，这样的‘奉承’当真让人难以消受，我直感到内心羞恼的怒火直烧到了脑门，满面想必亦紫涨了，再不理眼前这恶俗小人，转身便走。
　　“姑娘何必害羞？同是人嘛，想为自己奔个好前程，也无可厚非啊！……”身后传来张知舍胸有成竹的笑声——看来，此一番，虽我无答，他也得知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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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玄凌带着做好的宝鞋去了甄氏的梨棠宫。乍见如此珠光璀璨的无价宝鞋，甄嬛果然有片刻的惊讶至极——毕竟这是皇帝第一次重赏于她。但旋即她的面色恢复如常，口角笑容矜持而优雅。皇帝只是催她快快换上鞋子，甄嬛端的好架子——请容臣妾后堂换鞋。于是命流朱取了鞋，自己莲步袅袅的转过一扇屏风之后，换鞋去了。
　　对此，我实在嗤之以鼻——做人何苦矫情造作至此，现在的甄氏于皇帝面前装的万端小心，那之前在扶荔殿后的池塘里泡脚的又是谁呢？那可是公众场所。

作者有话说

　　我倒有些难以想象，玄凌如何厚颜无耻的告诉内务府自己有汉成帝的喜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