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红裘客1

58、时疫之乱

　　这一日，皇帝方从朝堂回来，眉头郁结不已，自然又是为了时疫的事。我为他晾的茶还没有喝上两口，便有凤仪宫的绘春来请皇帝去凤仪宫走一趟。
　　皇帝问什么事，绘春说有莞嫔在合宫觐见之际，说有大事面陈皇帝与众人，因此事极为重大，她不好私自呈报皇后一人。
　　“哦？”皇帝好奇不已，于是当即起驾去了趟凤仪宫。
　　犹是简装时节，昭阳殿的满座妃嫔，仍是桃红柳绿，姹紫嫣红，彷如锦绣春山堆簇。皇帝大步而入，皇后连忙率领众妃请安行礼。
　　“免了，都平身吧。”皇帝大步而入，扶起皇后，然后与之携手归于正中的龙凤榻椅。
　　一旁侍女剪秋上了茶，皇帝只喝了一口，便推开了，目光寻向众妃当中，直落在莞嫔甄氏的身上。
　　“听说莞嫔有事面奏于朕，现在朕来了，你可以说了吧。”
　　甄氏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听闻此言，忙起身离座，盈盈下拜——“臣妾先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宫中时疫目前已有了治疗的药方了！”
　　“哦？”皇帝诧异道：“但不知这药方从何而来。”
　　“皇上在知道这药方来历之前，可否先饶恕臣妾私下与母家通信之过？”
　　“你且说说，若情有可原，朕自然不会追究。”
　　“皇上，此事臣妾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臣妾父亲若未离京，他自可在朝堂上为皇上举荐良医，拯救时疫。可是……”言至此，甄氏已然眉目楚楚生怜。
　　皇帝未动声色，只道：“你且说下去。……”
　　“是……”甄氏复又徐徐道，“此事起因是臣妾母家一个婢女玢儿，不慎沾染了时疫，送到京中太平医馆求医，本以为没治了的。孰料作馆的医者竟有妙手回春之术，救活了玢儿。后来臣妾母亲听闻宫中也闹起了时疫，便托人送信给臣妾，命臣妾大局为重，勿以一己声名为念，将此事秉呈皇上，以解皇上燃眉之忧。……”
　　甄氏的消息无疑让在座所有人都振奋起来。只是她所说的大局为重，不以一己声名为念，实令人有些费解。皇帝问道：“那太平医馆的医者是谁？”
　　甄氏深吸了口气，大胆目视着皇帝，朗声道：“回禀皇上，正是从前被污与臣妾有私，被逐出宫去的太医——温实初！”
　　“是他？”皇帝大大一愣。
　　“正是。”甄氏点头，“正因是他，臣妾才不好私下禀报皇后娘娘，亦唯恐皇后娘娘生疑臣妾，即便娘娘不对臣妾生疑，亦不好对此事做主。如今，臣妾已然冒死将能够医治时疫之人举荐给皇上，用与不用，全凭皇上圣断。”
　　皇帝听了此言，不住的沉吟，毕竟下旨逐温实初出宫的是他，现在用着此人了，立刻就招回来，有些碍着面子。他先抬了抬手，示意甄氏平身。甄氏谢了恩从容归座。却冷冷瞥了一眼皇帝身后的我。我只当无视——想来此番温实初必然会进宫，她自觉是赢我一局了。
　　“皇上，”皇后进言道，“莞嫔既然能在皇上面前公开举荐温实初，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眼下，遏制时疫要紧。……”
　　皇帝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见个宫女慌张张跑进来，正是皇后身边的侍女染冬。她口中叫着“不好了，不好了！……”进了堂内，噗通一下，便跌跪在地上，“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皇后皱了皱眉，叱她道：“什么不好了？方才叫你去存菊堂请惠嫔过来主事，怎么没有请来？”
　　染冬连忙回禀道：“娘娘恕罪，是这么回事。奴婢去了，可还到存菊堂的门口，远远的就听到有人说惠嫔小主得了时疫，高烧不醒了。……”
　　一语满座皆惊，连妃嫔中都有沾染时疫的了，可见宫中疫情之重。皇帝当即下旨：“传旨——宣温实初火速进宫，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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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实初进宫后，奉旨先去了存菊堂。好在沈眉庄病情发现的早，治疗也还算及时。且因她贵为皇妃，皇帝命温实初守在存菊堂，直到沈眉庄清醒过来。至于宫中其他时疫患者，皇帝则命温实初开了药方，每人按方抓药熬药，果然也都相继有了起色。
　　一个月后，时疫竟然被温实初提供的一纸药方控制住了。为此，温实初获得了太医院首席之位，掌管太医院一切事物。
　　时疫之事，甄氏立了举荐的大功，人人传她必要获得晋封。
　　事实也的确如此。皇帝写下了晋封甄氏为婕妤的诏书，又颁下不少赏赐，命我去梨棠宫传旨。我自眼尖，发现他虽重赏了甄氏，眉头却是紧皱的。
　　我去梨棠宫传旨的时候，恰好赶上温实初也进了梨棠宫的院子。我带着莳花莳草隐在一株花树下，眼瞧着温实初进了梨棠宫的院门，我后脚也跟了上去。
　　只见玉砌之上，雕栏之后，甄嬛正背着手在廊檐下逗弄一只洁白的鹦哥。侍女流朱正一手高举着鎏金的盒子，一手从中取些食料，撒入笼中。温实初已然走到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那主仆二人仿佛连脚步声也没听到，头也不回。
　　“微臣温实初，见过莞嫔小主！”温实初跪地请安道。
　　“温大人来了？平身吧。”甄氏只是微微侧目，并不回转身。
　　“是！”温实初站了起来，形状讷讷，依旧如前。
　　“温大人可知本宫为何在此处召见于你，而非在莹心堂内？”
　　“微臣明白，小主是为了避嫌！……”
　　“你明白就好！这宫里容不得私情，只要你对本宫忠心，肯守前约就好。”
　　“是！”温实初讷讷称是，“小主知道微臣向来遵守承诺，无论身处何地，微臣对小主的心意，永志不变。”他后一句竟说的那般诚恳。
　　我心中暗暗凉薄——世上竟有这般甘心为人利用的工具。头遭他已离了是非之地，今番偏要回来，可见是回来作死的了。
　　转念又想到清河王，心中越发感到讥讽——这花容月貌的美色，果然动人心肠。竟吸引的两个男人为之马首是瞻。然而究其内里，甄氏究竟有何可爱之处呢？
　　正想着，不知身后的莳花怎么了，突然憋不住的咳嗽了一声，惊得前面人立刻都回转过身来。我并不慌张，只从容大步的走过穿堂的垂花门。
　　甄氏的面容蓦地一惊，旋即恢复了平静，向温实初道：“你为宫中驱除时疫，所以皇上才加封于你，你要谢只谢皇上就是。”
　　“是，是！”温实初顿首不已，“微臣谢过了小主举荐之恩，这便告退！”
　　“流朱，送客！”
　　“是！”
　　便这样，侍女流朱引着温实初离开了。
　　站在天井当院，我从容扬起了手中的圣旨，高宣了一声——圣旨到。立刻合宫的仆婢奔出来，簇拥着甄氏快步下了台阶，跪地接旨。宣旨已毕，将手中圣旨递与甄氏。
　　“恭喜婕妤，贺喜婕妤！”
　　“莺儿姑娘客气了！”甄氏从容接了圣旨，口角的笑容勾勒出最完美的弧度——“本宫有今日之晋封，莺儿姑娘没有想到吧。”
　　我淡然一笑：“世事难料，奴婢无能，不能想到的又岂止这一桩？”
　　“那本宫就给你提个醒，本宫早已算好有今日之晋封；便如算好来日，你早晚要折在本宫的手上一样！”甄氏的声音无比轻柔，但越是轻柔，便越仿佛从冻绝三尺的寒冰之下传来，透着不尽的寒意。
　　只是，面对如此巨敌，怕有何用？我深吸了口气，仿佛吸入了甄氏话语中冷透的寒意，接着便幻发出同样冰冷的呵笑来——“那奴婢也想给小主提个醒——”
　　“你说！”甄氏的目光立刻凌厉了起来，仿佛电光石火间吐出的蛇信。
　　“小主要是对温太医无意，就不要不择手段的利用人家；若是有意，一切还需谨慎行事才好。免得一时不慎，再次落得把柄，到时，可就不是皇上找人为小主验贞那么简单了。……”
　　“你！……”甄氏几乎气炸了肺，却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得意且畅快的纵声大笑，转身便离开了梨棠宫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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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复命，皇帝仿佛是在等我归来。我侍立一旁，听他漠然的问：“莞嫔对这次晋封可还满意？”
　　我福了福，谨慎回道：“小主叩谢皇恩浩荡，言说感激不尽。”
　　皇帝瞥了我一眼，冷笑了下：“你措辞倒是谨慎。”
　　我垂头道：“奴婢据实而答，不敢欺瞒皇上。”
　　“那么，你对莞嫔此次举荐温实初，有何看法？”皇帝直言问道。
　　我怔然一惊——皇帝这样直言索问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仿佛已然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本以为，他再不会这样问我。
　　一时有些恍惚，竟不知该怎么答，定了定神，才道：“无论如何，莞嫔小主立了举荐大功，温实初医术高超，也是立了大功的。”
　　“朕不想听这些。朕想听你的心里话，是如何分析这件事的。”皇帝冷然道。
　　我深吸了口气，此刻，直言就好吧——“奴婢想——时疫传入宫中之前，已在民间泛滥成灾。京中有温实初这般济世良医，负责京城治安的一干大小官员却不知道，也不晓得举荐给皇上。反而由莞嫔小主的母家通过私人途径，举荐给皇上。个中缘由，奴婢不得而知，亦不敢妄自揣测，以免有误皇上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