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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上部--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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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嗯。”
“留院第一年的新人哪个不被往死里整,有何心疼?”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
她转过头,浅浅一笑:“有时候看着他,在他的眼中我能读到一份似曾相识……”
罗卅一愣,也蹲下身来,忙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若有所思:“求你,别再想了。”
停顿片刻,她颔首:“好。”
见她整理完了情绪,罗卅立即咧开嘴角,颇具过来人风范地搂过她的肩头:“恭喜你我亲爱的贝!知道不?心疼和心动,一步之遥。”
即使罗卅认为尹是贝夜夜电脑房报道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并不在意,考完试回了趟寝室,理理书包接着走人,做派光明磊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罗卅抓住一切机会调戏她。
“得了,管好你自己吧。”逼她使出杀手锏,“什么时候该我改口叫你嫂子了,麻烦通告一声。”
某人顿时脸红红红,分贝直降:“你……怎么知道的?”
“早餐喜甜不碰咸,周一三五豆沙包搭芝麻糊,周二四六奶黄包配大果粒,周日空腹吞黄油。这种奇葩口味你知我知,敢问现在还有谁知?”
“额……”
“别额了,还有我美头师兄,我明白。”
“他问你的?”某人愈发羞涩。
“何止问,简直死缠烂打好吗!”
不提则已,一提便来气。
她家师兄追个妹子堪比通缉逃犯,各种潜心策划以免打草惊蛇,只可惜他“严打”的并非妹子本人,而是与心仪对象交情甚好的师妹。
起初抱着一日为师兄终身为前辈的理念,对他户籍盘问似的围堵尚算态度良好,直至后来的某一次,伍丽岩毫无预兆地蹿了出来把认真试验中的她吓得魂飞魄散,骇得她怒发冲冠。
“你再吱一声试试!”她怒道,“看我不拿显微镜砸烂你!”
她家师兄估摸着首次见证她变身,微怔:“又一位悍妇啊……”
“女汉子日益增多还不拜娘炮泛滥成灾所赐?”发飙的尹是贝颇伶牙俐齿。
经由如此一出,虽然师兄认清了其师妹的本性,但她的手机和耳膜终于恢复了宁静。不过伍丽岩拜托她暂时保密一事,她仍旧做得不错。
所以,罗卅胆敢调戏她?
请先拗掉自身的把柄好吗!
方踏入电脑房,行囊还未卸下,不料《大悲咒》响彻云霄。所幸此时的电脑房空无一人,不然她恐怕已被千刀万剐,但也由于寂静出奇,突兀的铃声惊得她小心肝猛地抖三抖。
压压惊,接起:“康……”
“三分钟内回到十一病区医生办公室。”对方果断甩下一句。
她不由纳闷这大晚上的非值班医生找上门有何贵干,遂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一向简洁明了,答曰:“大事。”
三分钟后当尹是贝奔回办公室之际,每组的实习生和住院医均已悉数到场。
人群前方的高柽沉痛宣布:“明天院长查房的科室名单出来了,消化科,和我们……”
听众中瞬间爆发出阵阵悲鸣。
有人犹抱有一丝希望:“打听到哪位大大查我们了吗?”
“据说是康院长……”
忽然之间,噤若寒蝉。
而后愈发绝望的惨叫四起:“不是吧”“不要这样对我们”“求高抬贵手”……
这下,惨叫的理由连微不足道如实习生尹是贝,都了然于心了——康院长,C大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教授、博导,脑卒中急救中心、卒中单元、神经介入中心创建者之一,现任二附院第二把手。
医学之所以深奥,亦体现在极强的专业性上,导致跨科如隔山。院长查房?当然可怕,怕大大们的位置。康院长查房?更加可怕,怕内行看门道。
高柽拍拍手,试图召回民心:“没办法,只能劳烦大家连夜改病史了。至于打头阵的第一组,谁来……”
话音未落,除了高柽和尹是贝,其余人一致齐齐望向康凉,似乎就在等他开口。
他便抬首,缓缓应道:“那就我们组来吧。”
然后众人皆偷偷松了口气,怨声载道变为嘴上春风。
“小康,又得辛苦你啦。”
“是啊小康,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年纪大的。”
“反正老子查儿子,还担心吃了你不成。”
康姓算不上大姓,方才院长的尊姓一出她即刻心生怀疑,而几分钟前目睹一大帮子同事直直瞅他的场面,猜测彻底得到肯定,再联想到癫痫组的住院医猪排哥曾八过他的绰号叫作“电梯”。
原来如此,她豁然开朗。
又是过往岗前培训时,人事处处长扯着扯着扯到了就业问题,硕大的头颅牵着膨胀的骄傲情不自禁昂上天空,开口闭口:“我二附院,啥都缺就不缺人才,别看那一个个新入职的貌似楞头青,博士学历、留学经验、规陪出站,样样具备。我顶烦那些皇亲国戚,靠着关系不劳而获,把正儿八经的人才踢去分院不算还拉低了员工整体素质……”
她不确定,他是否位列人事处长“顶烦”的名单之中。但在一步一阶梯得到岗位的他人眼里,他的未来太过毫无悬念,便捷迅速得犹如直达电梯。
因福得祸。她看着补贴化验单的他暗暗叹息,有谁了解他的努力和苦衷?
没有人。
随着夜渐深,其它几组匆匆搞定纷纷退场。除去四处奔走的值班医生和值班同学,仅剩下SU工作量巨大的两组人马各占据一间办公室,头悬梁锥刺股。
“病史的话你改完一遍通知我,我再把把关……”
康凉侧过头嘱咐着,却见她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顿了顿,下意识伸手往脸上抹。
“且慢!”她猛然回神,喊道,“你的手上都是胶水!”
经提醒,他默默瞧了一眼双手,接着默默放下,拿起纸张继续贴。
“康老师,放着吧,这些是实习生该干的活儿。”她不忍道,“请稍等,我快马加鞭。”
“没关系,”他却说,“贴完了。况且揽下打头阵的烂差事,对你我也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尹是贝倏地坏笑,“请客呗!要大餐!我就原谅你……”
他及时善意点醒她:“待成功活过明日,再议不迟。”
尹是贝被当头一棒,脑袋一秒耷拉,撇撇嘴继续敲她的键盘。
耳畔康凉起身离开:“我去楼下一趟,把留观和NICU的chart运上来。”
“哦……”应和的声音仿佛临终关怀病人一般。
这样的她自然没有察觉,他清瘦的脸颊泛起了久违的生机,行至病区幽静的走廊,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手捂住了笑意。
哦,糟糕,手上沾着许多胶水……
自古冲锋陷阵第一排的结局大多难逃血染山河的悲壮命运,院长查房无法例外。可明摆着这是个坑,他也不得不自觉向里跳。
毕竟由他一句话造的孽,故本欲让她核对完化验单后早早退下,不想她抢先抱来chart默不作声地改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她写的病史十分令他放心,尤其经过初次大查房时马爷的那通“提点”后,更是仔细到一字一句甚至一个空格,就连她自己也自嘲不已:“完了,强迫症上身。”
想起她刚才的气若游丝状,他就不住发笑,于是下楼绕到院门口的便利店采购了一番——大餐暂缓夜宵安抚。
待他回到办公室,电脑里SU前组的病史只剩下最后一份尚未修改,而电脑屏幕前尹是贝同学的背脊是愈坐愈弯,此时整个人几乎蜷成了只虾米,别扭地扬着头寻找错误。
他走到她身后,放下chart。她一激灵,但没空回首。
“康老师,楼上的……”
下文却生生被他的动作截断。
康凉抽出一只手用力一拍,她的胸腰椎随之复位……
紧接着另一手出现于她眼前,将她额头一推,颈椎复位……
可怜她还未弄清楚状况,顿觉头顶一凉……
“你又对我的百会穴做了什么?”她不禁伸手往上探。
“顶着,”他拦住了她的手,“不许动。”
“……要坚持几分钟?”
“直到你把我们组的病史全部改完。”
全部改完需要多久?答案未知。
不过,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今夜的尹是贝通过实践得出,原来负重码病史效率可以翻番。
暗了电脑屏幕,扫荡着各种零食,旁观康凉奋笔签名,她居然飘飘然感油生。
他偶尔瞥她一眼,只见她兴高采烈的嘴角边一坨坨奶油残余,遂扔下一个字:“擦。”
“好的。”
愉快地捣鼓口袋,纸巾没找到倒有一张纸条翩然而下。
她捡起一看,稍稍一滞,直接给他过目。
“你的字。”她说。
他点头:“是。”
恰是那张纸条:值班中,爱莫能助。
“下了台你也去休息室了?我讲梦话了吗?为何……”她的确好奇。
“可不可以别丢下我,你说。”他答道。
见她略微发愣,他又问:“做什么噩梦了?”
尹是贝突然静默下来,低头折起纸条,按压平整,放在他眼前摊开着的chart上。
忽地凑近,冲他甜甜一笑。
“人都长着两张脸,也都希望表现一张,隐藏另一张,如同你和我。”
“我不会越过你的界,相信你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