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尔夏日》独木不成林

7、英式‘浪漫’

　　吃不饱的人生，不幸福！到底是哪个小清新的作家误导众生，让众多无知少女认为，孤独地坐在海德公园长凳，膝上放着一盒培根番茄加薄起司三明治，一边优雅地进餐一边静静凝视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划水的天鹅，白鸽们争相恐后啄食落下的面包渣，偶尔路过几个跑步少年，相视一笑，擦肩而过，只有远处的钟声才能打破这份寂静，闲适美好令人垂泪……全都是胡扯！

　　李汐此刻正在体验这些不知道从哪儿意淫出来的英式‘浪漫’，长凳椅背上落着新鲜鸟屎，她只能挺直着后背以免蹭脏衣服，刚刚打开包装的三明治被游击队员般神勇的海鸥以闪电速度俯冲衔入口中，从此萧郎是路人。高贵天鹅拍打翅膀，水花溅了李汐一脸。至于白鸽，哦，俏皮的小精灵在附近追跑打闹，鸽子毛黏在裤腿还能起到保暖作用。至于健康阳光的少年，离他们远点！殴打抢劫成人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伦敦之美，美在文人骚客那近乎痴人梦语般的描述，现实中的伦敦，与其他大城市并无任何区别，拥挤、肮脏、物价贵、治安差……但伦敦就是有种神乎其神的魔力，用它那并不算悠久的历史，飞速凝聚的精神文化诱惑着所有的旅人。令李汐爱入骨髓的是西区戏剧，是大英图书馆里的绝版书籍，是大英博物馆里掠夺来的各国艺术珍品……如果不是精神食粮过于满足，李汐是无法勉强忍耐英国堪称贫瘠的饮食生活。

　　当三明治无私奉献给海鸥诸君之后，李汐无可奈何拿出块巧克力猛啃起来。在英国，能不能吃好这个命题太过高端，事实上每个华人都被能不能吃饱这个重大问题困扰多年。李汐早就不奢求午饭能达到一荤一素的民工盒饭水准，但长年累月的三明治、盒装水果沙拉、小袋薯片和二百毫升胡萝卜汁这种搭配她是受够了。

　　一千个抱怨，一万个吐槽，但仍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此这般的打发午餐，李汐深觉自己掌握了英国人民最大的性格特点：凡事先抱怨，然后默默忍受不思改变。总不能午休一小时跑去中国城等位吃饭吧，也许主编们有这个特权，但打工妹子李汐却只能含泪在海德公园里装不文艺的少女。

　　吃不饱直接影响到李汐的情绪，哪怕好友露娜端着热咖啡笑意盈盈出现在她面前，也没法抚慰她被英国食物伤害的千疮百孔小心灵。

　　“宝贝汐汐，我希望你的心灵还能留出个空间。”露娜捋捋垂在胸前的秀发，说道：“留给大明星诺兰再插一刀。”

　　“露娜。”李汐皱着眉抢过咖啡，因杯子温度过热差点烫到手：“你对我真‘好’……话说诺兰开茶话会为什么邀请我？难道主题是动漫角色扮演？”

　　“关于蓝精灵那句打趣你是没法割舍对吧。”露娜苦笑着说：“爱记仇的家伙……诺兰那句也许只是玩笑话，没什么恶意。”

　　“你玛利亚附身了吗？露娜。”李汐模仿着诺兰轻蔑嘲讽的语调说：“‘我觉得她看起来很像动画片蓝精灵里的蓝妹妹，大概是个怪人。’我怎么就没觉得诺兰这个种族主义分子是善良友爱的人呢？”

　　露娜不置可否地一耸肩说：“谁也没认为他是无害小白兔，但我以为你很想再见到他。”她见李汐眉毛拧成一条线赶忙补充，“当然是为工作的事儿，也许他邀请你想缓和下气氛，毕竟就算大明星如他也不愿与顶级杂志的高级记者闹不愉快嘛。更重要的是，我经纪人对我说，在茶话会上很可能公布慈善演出的人员名单，没准你也入选了，汐汐。”

　　“拜托，露娜。”李汐搂住露娜肩膀，故作哀怨道：“这是明星慈善义演，我算哪根葱。那天一是情况特殊，二是和诺兰斗气，要不我哪敢愣头苍蝇似的跑上舞台。”

　　“这可不像你。”露娜把头轻靠在李汐肩头，回忆往事道：“中学时候咱们俩都是戏剧社成员，有年圣诞节要演出歌剧院魅影，你我可都是卯着劲争女主角呢。公选那天我听你唱完之后，心都凉了半截，猜想女主肯定是你囊中之物。要不是你妈妈再婚带着你去奥地利，克里斯蒂这个角色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命运也真捉弄人，你突然离去，我顶替你演主角，没想到观众席里坐着从RADA来的教授，误打误撞，他给我打开了演艺圈的大门。”

　　“都是过去的事儿，露娜。再说我走之前并未宣布女主的人选，你身形气质都远胜我，演女主板上钉钉，别妄自菲薄。”李汐不愿再纠结过往，淡然回道。

　　但露娜似乎不愿放弃这个话题：“你离去那一年多，我和吉玛特别难过，我们以为你会在奥地利安家生活，没想到你闷声不语考进史密斯学院只身一人回来，我和吉玛高兴坏了。大学那几年过得真快，咱们在梅菲尔区合租，朝夕相处，似乎转眼就毕了业，真怀念以前的日子。还记得梅菲尔夏夜，阁楼露台上，三个姑娘喝着啤酒闲聊哼歌，一呆就是整晚。现在友情小屋变成了你和本尼的爱巢，想想就伤感呢。”

　　本尼这个话题是李汐正数第二个不想谈论的事儿，幸而他们距离诺兰豪宅不过几百米，几分钟便走到。站在伊顿广场，近距离注视豪华连排别墅住宅区，李汐舔舔嘴唇说：“露娜，我和吉玛就指着你能赚钱买这样的房子。”

　　“我是这么疯狂的人吗？把将近九位数的英镑花在住房上？”露娜上前按按门铃。

　　片刻功夫，一个穿着定制黑色西装的高个男人打开门，他自我介绍是诺兰和安妮的经纪人伊恩，并十分绅士做派的替露娜和李汐拿着大衣。李汐本好奇地想问问邀请自己的原因，但伊恩不停地絮叨这次慈善义演众星云集、安妮和诺兰都非常期待巴拉巴拉之类，他甚至没有问露娜和李汐的名字。

　　待李汐逮到机会打断他并自报姓名后，伊恩狡黠地说：“我记得你李汐小姐，能当众与诺兰针尖对麦芒并拂袖离去的人不多，在我印象中你是最有勇气的一个。当然还有你，多才多艺的女演员露娜，我还没有机会去欣赏你的舞台剧《麦克白》，我敢说你肯定棒极了。詹姆斯·麦卡沃伊出演麦克白对吧，他获得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新人奖的时候，我和诺兰就坐在台下，诺兰很欣赏他，詹姆斯在西区公演我们都替他感到高兴。”

　　李汐和露娜交换眼色，不愧是顶级大明星的经纪人，连其他艺人的动态都了如指掌，并且如此八面玲珑令李汐暗自惭愧，此人口才连她这个记者也望尘莫及。

　　“诺兰和其他演员都在会客厅喝茶，安妮很快就会过来。”伊恩做了个邀请姿势，李汐和露娜跟在他身后，走进大明星诺兰奢华府邸。

　　李汐边走边心不在焉地想着，看来八卦小报诚不欺人，诺兰和安妮果然是一对儿。虽然诺兰没点头承认过，他恐是担心自己和安妮的同居关系曝光后会人气下跌吧。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情侣，相貌、金钱、事业，当然还有这栋豪宅，应有尽有的人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在李汐胡思乱想时，安妮穿着桃红色荷芙妮格（HERV LGER）v字绑带无袖铅笔裙，自大理石楼梯摇曳而下，电光撞色风妆容让安妮的五官异常精致立体，自然光线打在她脸上，每个角度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安妮身材窈窕，如丝绸般光滑皮肤，微微一个动作都美好如诗如歌。恍惚间李汐有种错觉，似乎安妮刚刚朝她方向瞥了一眼。

　　“你们好。”安妮轻声打着招呼，待伊恩引荐过李汐和露娜后，安妮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那笑容并没有直达心底，而是带着冷冷气息：“我似乎记得你呢，李汐小姐，周六那天你穿着蓝裙子，对吗？”不待李汐回答，安妮就转身去和其他艺人问好。

　　李汐被安妮这种不友善甚至是略带敌意的态度弄得目瞪口呆，她本想问问好友露娜，是错觉还是安妮在针对她，但露娜被几个RADA校友团团围住相谈甚欢，李汐不好打扰。她拿了块巧克力草莓脆皮点心退到角落，却与独自呆在角落的诺兰对上眼睛。李汐微微受惊，她本想朝诺兰笑笑，谁知嘴角冻住，怎么也挤不出笑容，她自觉现在面部表情非常诡异，便赶紧扭头要走，却被诺兰一声轻语止住脚步。

　　“李汐小姐。”诺兰冷冷道：“见到房子主人也不打声招呼感谢受邀吗？”

　　李汐一股无名火自腹涌上，她暗骂自己脑子秀逗，要不为什么明知道自取其辱还要赴约而来，诺兰邀请她不过是为那日受到的挑衅而施以报复，而天真无邪的自己竟然以为这是个好机会，能邀访诺兰！就在李汐酝酿如何回应诺兰时候，露娜及时出现把李汐拖到聊天的人群里。

　　自李汐进入会客厅起，诺兰就在角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李汐不合群地左右张望，看着她一副想要赶紧脱离苦海但又似被什么牵绊住的矛盾神情。她应该还不知受邀的原因吧，诺兰缓缓起身，朝闲聊的人群走去。

　　“这是冷笑话吗？”当李汐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女主角克里斯蒂连在一起后，脱口而出冲诺兰大声道。

　　“你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人？”诺兰一挑眉，朗声道：“这时候你难道不应该说一句，谢谢，我会努力之类的话？”

　　李汐怒视着诺兰，二人眼神相撞，谁也没打算先移开，足足互瞪半分钟之久，李汐故作镇静道：“我拒绝。”

　　“拒绝无效。”诺兰毫不留情应道：“李汐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风尚杂志的记者。我和贵社董事局主席很熟，我想他为了慈善事业会很慷慨地允许你牺牲掉一点点工作时间，毕竟参与这种全国性质的公益活动可以提高贵社的知名度。”

　　李汐有种瞬间被秒杀之感，大明星诺兰果然心狠手辣，竟然用工作来威胁自己，简直是卑鄙无耻！李汐深觉，就算把她压箱底的垃圾话用上也没法描述诺兰的小人行径，不过是和他唱唱反调，用得着这种方式报复吗？他是想让全伦敦城的人来围观嘲笑自己？？这事儿要是传到副主编耳朵里，李汐肯定会被捆绑成猪肉火腿状，脖子上还系着一根亮粉蝴蝶结，上面写着血淋淋几个大字——请影帝笑纳……

　　“肖恩先生。”李汐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假笑，压低声音道：“我真的不合适，我不是明星，这不是明星义演吗？我没那个资格啊，并且我声音糟糕透顶，又，又不理解剧本！而且我还不会跳芭蕾舞，我演出克里斯蒂肯定会闹笑话。那天我参加试唱，绝对是意……意外！”

　　“人生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你说对吗？”诺兰淡定自若地说：“除你之外，其他演员都是名人，也算对得起明星义演的噱头，观众可能会更好奇一个普通人如何与这些明星共同演出，你恰恰能满足他们的幻想。至于理解剧本，你对剧本的想法比身为导演的我都‘深刻’，到时候没准是我向你‘请教’呢。说到芭蕾舞，的确是个问题，不过不用太担心，我已经雇了一位经验老道的芭蕾舞教师，她会好好帮助你的！”

　　“这……我……”李汐语无伦次地比划着，她希望身边好友露娜能救救场，谁知露娜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不说，还悄悄冲她翘大拇指，李汐有种被人卖了还傻乎乎数钱的感觉。

　　“李汐小姐，你难道不愿意为慈善出一份力吗？不愿意参加义演为儿童募捐吗？”诺兰突然朝李汐逼近一步，吓得李汐双手抱在胸前，诚惶诚恐地回答：“我，我……好吧……我投降，我同意演克里斯蒂。”任谁也不想被扣上一顶冷血无情的帽子，李汐感觉自己掉进诺兰的圈套，越挣扎死得越快。

　　诺兰得到李汐肯定的答复后，毫不吝啬地朝众人展露着他那价值千金的笑容，全场只有两个人沉着脸没有表情，一个是已然吓傻的李汐，一个是小天后安妮。

　　诺兰和李汐针锋相对，立在诺兰身旁的伊恩有些心虚地低着头，他并未告知自家大明星诺兰，这位记者姑娘曾邮件询问能否采访诺兰，而自己果断地拒绝此事。如果那时伊恩知道这位记者小姐将是诺兰相中的克里斯蒂，他很可能会采用另一种态度应对。在伊恩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如果未来李汐想采访诺兰也未尝不可，决定权在诺兰。

　　那么多前来面试的美貌女艺人，诺兰谁都不选，偏偏选中这个蓝精灵妹妹，安妮心有气，但碍于房内都是即将合作的明星，不能发作。她咬着牙斜乜着李汐，妆容清淡，长发梳成马尾垂在腰间，白底碎花棉质长袖衫，窄脚裸色九分裤，一双浅灰色平底鞋……这种伦敦街头一抓一大把的女孩为什么能入诺兰的眼？也许诺兰是为报被讥讽之仇？否则依李汐这种人，怎么可能被诺兰选上呢？！

　　当诺兰把番石榴汁送到安妮面前，并体贴地拿来纸巾给她时，安妮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诺兰是为了让她演的女二号大红，才选择李汐这个普通人来演女一号克里斯蒂，诺兰一向是把她的事业放在首位，安妮深信不疑。

　　“香槟？”获得劳尔一角的丹尼尔友善地询问自己未来的‘恋人’李汐道：“周六太过匆忙忘记自我介绍，我是丹尼尔·莱曼。”

　　李汐接过酒，报以真诚笑容，幸亏当时丹尼尔仗义出手与她合唱，否则她就要一人演两角：“李汐，十分感谢你周六的相助。”

　　“劳尔救克里斯蒂天经地义嘛。”丹尼尔爽朗笑着，李汐也随着他笑了几声，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糟糕，如果忽略掉诺兰的存在。

　　露娜将出演剧中克里斯蒂的好友梅格，她显然很满意这个结果，连喝好几杯香槟后，贴在李汐耳边神秘道：“听说男主角魅影是韦伯爵士亲自指定的，要到第二个月排练才会出现。”

　　“哦。”李汐嗯了声算是回答。

　　“你怎么一丁点好奇心都没有？”露娜不满地捏着李汐脸蛋。

　　李汐见露娜有几分醉意，赶忙搂住她的腰。

　　“你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吗？”诺兰如鬼魅般站到李汐身侧，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说：“第一个月的排练谁来充当魅影？”不给李汐反应的机会，诺兰又来了句，“日程安排会由副导演邮件你，记得准时出席。”说罢诺兰就走回到安妮身边，二人头贴得很近，亲密地交谈着。

　　聪明如李汐，自然听出诺兰的话外之音，只不过她情愿什么都听不懂，起码不用去想接下来的日子……

　　如果上天能给李汐一个机会，她情愿一辈子吃英式料理（如果那玩意也算料理的话），也不会傻大胆地登上女王陛下剧场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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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汐汐的午餐搭配，大概是三分之二的英国人民每日中午的唯一选择，喂
至于海德公园喂鸽子到底是谁yy出来的浪漫啊……每次都被鸽子袭击好吗？
松鼠也是恐怖分子好嘛 打住
虽然文冷，但人家写得好开心，感谢留言的孩纸们，为了乃们人家会迅速填坑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