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尔夏日》独木不成林

38、威斯敏斯特教堂钟声

　　如果你不爱伦敦，你不可能热爱生活，如果你不爱西区戏剧，你不可能懂得享受生活，这句俗大街的话很长时间是李汐的座右铭。似乎很难找到一个精准的形容词用以描绘伦敦，热情冷漠，复杂简单，拥挤宁静，奢华简陋……不同的观赏者眼中的伦敦如万花筒呈现出各种光景，一个老伦敦人会告诉你，曾几何时，剧院属于中产阶级以及上流社会，他们聚在那里喝茶饮酒，结交朋友，分享欢乐。剧院之于伦敦人，具有社交与休闲双重作用。

　　但随着更加开放的政策以及高度的包容性，伦敦成了国际化大都市。一个伦敦老大爷无不遗憾地对李汐讲过在属于他的那个年代，只有听到威斯敏斯特教堂钟声出生的婴儿才是伦敦人。改变的不仅是城市边界，还有城市中最为迷人的剧院。新移民和富裕的游客们取代了中产阶级成为剧院消费的主力群。他们一掷千金，愿意花大价钱购买最佳观赏座位。但他们中鲜少有真正热爱并懂得赏戏的人，他们不会知道上一季演员的名字，更不会比较几任导演的指导特色。

　　迈克尔·泊尔曾说，戏剧走进了疲惫期。何止是戏剧，英国引以为傲的文化似乎随着越来越多元的社会构成而减缓了脚步。是谁说过，剧院不缺少观众，而是缺少编剧和演员。不过短短一周多的排练，李汐深感看似光鲜亮丽的演员职业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做记者虽然赶稿时候辛苦，但总归回到家，时间便是自己的。演员则恰恰相反，当观察生活模仿他人变成一门必修课时，放松和休息成了遥不可及之物。

　　具体到菜鸟李汐，在经历昨日一连串状况之后，她本来计划只看一部诺兰主演的电影便去梦游周公，谁知道看完一部整个人好似打鸡血，别说入睡，就连一丝困意都寻不着。她轻手轻脚进到卧室瞄了眼，露娜和吉玛睡得正酣，吉玛睡相颇差地将鹅绒被踢到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李汐小心翼翼地拾起被子披到吉玛身上，这才转身离开。

　　看毕诺兰为RSC主演的《哈姆雷特》，李汐只觉战栗难安，这版是在莎翁故里雅芳河畔斯特拉特福的RSC剧场录制的现场版本。不同于大卫·田纳特版本的华丽与疯癫般的激情，也不同于本·威尔肖在老维克剧院献上的优雅与令人心碎的细腻表演。诺兰所塑造的哈姆雷特阴郁冷漠，配合上RSC那后现代钢筋水泥的布景风格，这处剧从开始到结尾都令人压抑到窒息。哈姆雷特与奥菲利亚的相爱，原本是整部剧唯一闪烁温情的章节，但经诺兰的表演处理，自始至终他与奥菲利亚都像隔着层透明的屏障，他的手几乎从未碰触到奥菲利亚，但他的眼神却纠缠着奥菲利亚。

　　那是令人无法形容的绝望眼神，诺兰墨色眼眸和四周黢黑布景融合一起，成了夜的使者，他比成为亡魂的父皇更像个幽灵。装疯之后的癫语，他念得那样轻柔，像个寻不到家的孩童。那通常被处理成疯狂独白与高呼呐喊的情节到了诺兰手中，由震耳欲聋的鼓点变成悲切的大提琴低鸣。

　　奥菲利亚之死，一袭白裙手捧着缤纷野花的姑娘一动不动躺在泥土里，当诺兰，不，当哈姆雷特发现墓碑的时候，他是多想跳进那土里，和奥菲利亚化成护花的软泥。哈姆雷特没有流泪，甚至没有颤抖，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墓中心爱的姑娘，说出那句‘哪一个人的心里装载得下这样沉重的悲伤？哪一个人哀恸的辞句，可以使天上的行星惊疑止步？那是我，丹麦王子哈姆雷特。’诺兰的声音平静如同死水，但越过平静之下，李汐感觉到无法抑制的痛苦，她觉得透过屏幕，她的心和哈姆雷特一起死了，死在银色柳叶映照的琉璃河边。

　　导演聪明地利用泥土作为道具取代剧本中的琉璃河，减少了奥菲利亚之死的浪漫色彩，更添现实意义。诺兰，独一无二的主角诺兰，如果说其他优秀演员塑造的哈姆雷特各有特色，而诺兰是把自己融进舞台里，融进每一句台词里，让自己成为丹麦王国上空那盘旋着久久不能散去的阴霾。

　　谢幕时，诺兰在掌声与喝彩声的陪伴下登上舞台，直到谢幕，李汐才察觉到诺兰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将自己化作莎翁笔下的复仇王子，出色的表演不仅仅体现在技巧上，而是心，演员之心要进入到角色之心中去。诺兰不是在表演，而是在将他的心层层剥开交到观众面前。这就是为什么帷幕落下，观众扔无法自拔地陷入到哈姆雷特的世界。

　　这就是，奥斯卡级别演员的实力吗？自己能达到他这种水准吗？不，应该说自己能赶上诺兰演技的十分之一、或者百分之一吗？李汐默默无语地将碟片取出，在检查了好友们不拘小节的睡相后，李汐放入下一张碟。

　　暗淡的月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伦敦惯常的细雨天气。李汐不知疲倦地斜躺在沙发上一部接一部的观赏诺兰出演的电影与剧集。说来奇怪，她并未看过任何一部诺兰主演的戏。要么是她工作繁忙，要么是没订到舞台剧的票，总之阴错阳差，致使她对诺兰的了解仅仅局限于颁奖礼以及那些巨幅广告招贴画。加之同行相熟的姑娘曾八卦过诺兰，说他是英国难搞男艺人第一名，这些年他转投好莱坞发展，和英国记者打交道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在娱乐记者眼中，诺兰仍是神秘莫测颇不好相处的大明星。

　　若不是闹铃持续高分贝的尖叫报时，李汐估计会一直这么看下去。她听到自卧室传来好友说话声，赶忙起身退出碟片，将影碟胡乱塞进盒子里，然后把纸盒推回咖啡桌下面。这一套动作刚刚完成，好友露娜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踉跄着走出卧室，直直奔着冰箱而去。露娜一口气喝掉三分之二瓶纯净水，吉玛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踮着脚试图抢走露娜的水，两个姑娘大清早便打闹起来，李汐静静地看着好友们，一股温情涌上心头。她笑着凑上前去，搂住好友们肩膀，吉玛眼尖瞧见李汐眼睛微微红着，脸上还残存着泪痕。

　　“怎么了？汐汐。”吉玛关切地询问：“你一晚上没睡吗？怎么跟哭过似的。”

　　李汐慌张地别过脸，她不知怎么开口解释，总不好跟吉玛讲，自己看那个举世无双傲慢蛇精病的片子看到泪流吧。

　　“汐汐？”露娜抚摸着李汐后背，低低地说：“该不是因为昨天本尼出现……”

　　“当然不是！”李汐急声反驳，她见好友们投来惊诧目光，似有刨根问底之势。李汐一个闪身钻进卫生间，胡乱洗漱之后，她顶着一头湿漉漉长发，拎起工作包箭步冲到大门。吉玛高声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早餐，李汐以要先去杂志社修改乔那篇Q&A为由抱头逃窜。

　　“她这是怎么了？”吉玛努努嘴问露娜：“大姨妈光临吗？”

　　露娜摇摇头，一脸不解地说：“我猜大概是本尼那事儿汐汐还是有点过不去……”

　　两个姑娘同时叹口气，他们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偶像男明星乔身上，虽然只是初识，姑娘们对乔可以是说赞不绝口，这么个风趣幽默活泼漂亮的男生打着灯笼难找，自家好友总算是时来运转。吉玛和露娜皆认为，不出意外，加以时日李汐便会和乔成为情侣。

　　但意外这种存在，偏偏就喜欢和李汐过不去。

　　无论是心虚还是胆怯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李汐没能告诉好友们实话，她整夜未眠，全都是因为诺兰！从憎恶一个人到成为一个人粉丝需要多久？李汐大概用了七个小时，就成为诺兰西装裤下散粉第N+1个。如果说顶礼膜拜诺兰演技是不是太恶寒了点？李汐恨自己怎么就着了诺兰的道儿，走上成为诺兰粉丝这条不归路呢。其实如果他们素未相识，粉丝什么的也就算了，但她可是要每周面对诺兰那张臭屁脸三次的苦逼菜鸟，这要是被诺兰察觉到自己成了他的粉丝，还不被压迫至死。

　　这笔账李汐预备记在诺兰头上，要不是这个可恶的双料影帝送来那箱子碟片，她也不会如同伊甸园里的傻夏娃一样被诱惑偷吃善恶树上的苹果。李汐告诫自己，就算成为散粉也要是那种面无表情的粉儿，绝对不会在工作中流露出一丝一毫对诺兰的垂涎，错，是崇拜。

　　诺兰诺兰诺兰诺兰……这名字飞进李汐的心里，在她脑海中嗡嗡嗡响个不停。基本上处于失魂落魄状态的李汐步履蹒跚走进地铁站附近的costa咖啡厅，点了她最爱的意式浓缩咖啡搭配佳巴达三明治后，临窗而坐。

　　伦敦清晨惯常的蒙蒙细雨轻如烟雾，弄得人眼前好似蒙着一层细纱。这种天气适合慵懒地躲进国家美术馆，坐在木长凳上，凝视着心爱的画作。坐到中午乌云散去，太阳泄出一丝温暖，起身去中国城牌坊附近买上一个不算正宗的煎饼果子，再去咖啡厅买杯加鲜奶油的巧克力热饮。填饱肚子后直奔大英博物馆，随心挑选一间馆藏慢慢看，遇到有趣的知识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待倦意袭来，去大英图书馆里挑选一本书，找个角落坐下来慢慢读，读不完也不打紧，将书借出扔进手提包里，踏着落日余晖去莱斯特广场半价票亭买张戏票。随意选择一家餐馆，吃一顿不超过二十磅的简易晚餐，随人流走上街头，剧院所在地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远远可寻到大幅海报挂在街上显眼位置。排在队伍中等待七点入场，进到剧院买一本节目单，再来杯红酒，在跌宕起伏的剧情中消磨晚上时光。

　　这样的人生美好得只能存在于梦中，起码是存在于李汐的梦境。这些场所距离她所在之地不过三个街区，但却是咫尺千里。她小口抿着咖啡，醇厚馥郁的咖啡香气流连于舌尖齿贝，那种闲时生活方式只有富豪如诺兰这种人才能驾驭吧，李汐清楚知道，半小时后，她将挤上地铁，开始一整天的繁忙工作，不光如此，今晚她还要参加排练，第一次试穿戏服，更重要的是，韦伯爵士和卡梅隆将前来观看。

　　李汐的日程表是：工作，工作，以及更多的工作。说起工作，她拿出苹果平板电脑开始收邮件，仍没有收到萨莎和卡箩的回复，她有种不祥预感，难道那篇Q&A要重写？李汐本希望如果今天没太多任务，她可以拿出点时间再温习遍剧本，特别是走位环节，她还一次都没有练习过，如果现场录制时候走错位置会不会被诺兰直接劈死血溅舞台？李汐虽然已经把剧本和走位手册背得滚瓜烂熟，但记住是一回事，能演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她计划晚上早点去剧场，练习一下总是没坏处。

　　诺兰昨日鼓励话语仍在耳边，唱得不错，唱得不错……他真的觉得自己唱得不错吗？这句赞扬真的是从冷漠中二病诺兰嘴里说出的吗？该不是自己幻听出来的吧……李汐没有察觉，只要一出现诺兰这两个字，她便没来由地开始东想西想。

　　那盒子碟片只看了四分之一不到，李汐突然察觉到，诺兰在这些时代背景故事人物导演之类各不相同的影片里，似乎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无论是撕心裂肺的悲剧还是小清新浪漫唯美的喜剧，诺兰在这些戏里，都没有亲过女主角！最大程度的亲热戏竟然只是吻牵手拥抱与吻额头，这不科学啊！又不是保守的中东电影，大部分好莱坞和西区的男影星别说是亲吻，火辣床戏都是小菜一碟。特别是英国片子，要不来一场男男干柴热火滚滚更健康的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混娱乐圈有木有！

　　这位影帝先生是怎么了？他的女粉丝也太惨了，一丁点福利都没有。李汐打开电脑，麻利用谷歌图片搜索诺兰+亲吻这两个关键字，除去影迷YY的合成照外，诺兰竟然没有一张唇对唇的亲吻戏！李汐更换关键字，那年传得满城风雨，奥斯卡颁奖礼后台诺兰激吻安妮的照片总该有吧，但出人意料的是，搜出来的照片只有安妮不同姿势依偎在诺兰胸前，诺兰双手抱住她肩头的照片而已。并且这个拥抱很不敬业，从诺兰脸上李汐似乎看到某种不情愿的成分。

　　诺兰和安妮不是情侣？！李汐深度搜索关于诺兰和安妮恋情的文章，这两个人竟然从未正面承认过交往！李汐点开油条帮上一则安妮的采访录像。当记者问安妮她和诺兰的关系时，安妮是这样说的，‘诺兰在我心中独一无二，为他我愿意做任何事，他也一样。说句很肉麻的话，我和诺兰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当然，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因为我是诺兰唯一爱着的安妮嘛。’安妮嗲嗲笑声自耳机传来，李汐关掉视频，继续搜索着。

　　翻页后，李汐找到诺兰关于他和安妮关系的一段采访，‘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恋人？我们的关系比恋人更坚固。’

　　我们的关系比恋人更坚固……诺兰不苟言笑地说着，李汐不懂为何，突然间她丧失了八卦的兴趣，她认识的诺兰大部分时候严肃不尽人意，有些时候毒舌刻薄到令人发指，但搜索记忆得出结论，面对安妮，诺兰脸上总是挂着浅笑，语调温和，从未听他教训过安妮，安妮……也许她真是双料影帝诺兰的挚爱？李汐的心突然由一片明朗转成阴晴不定，她低头摆弄着咖啡勺。

　　虽然这个意料之中的发现令李汐微微感到一丝不忒，但不能否认，如果以诺兰从影多年从未拍过吻戏为切入点，这将是一篇相当抓取眼球的封面文章。并且，根据惹人讨厌第一名凯文的爆料，诺兰很有可能接演电影《阿基里斯之歌》，若真如此，这将是影帝先生第一部真正意义上出演同性恋的影片，可想而知会有多轰动。如果她能抢先获得诺兰确认并结合吻戏那个点一同发表，这篇文章肯定能帮助风尚杂志大卖特卖！本着工作最大的原则，李汐将这个想法简短地记录下来。

　　当然，想要写成这篇文章，也要影帝先生同意才行，想到这儿，李汐瞬时变苦瓜脸。她不忍去数自己错过多少次机会，每一次话到嘴边，她就是问不出口。在媒体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拒绝她没听过，但如果出自诺兰之口，李汐不知该如何面对。是继续她一贯方针政策，一笑了之，还是满地打滚苦苦央求。最重要的是，诺兰会不会觉得，自己出演歌剧院魅影动机不纯，虽然说最开始的确是为了接近他请求采访。但经过这紧张刺激的一周后，李汐对戏剧的热爱之火被重新点燃，她真心想歌唱，想表演，想站在光辉绚烂的舞台上。

　　在公演之前，李汐绝对不想得罪导演诺兰大人！

　　沉浸在小剧场中的李汐没能听到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她吃完早点起身奔去地铁站，幻想中的人生固然可爱，但现实却是一叠叠厚重的账单。

　　没有账单困扰的大影帝诺兰也不是事事顺心，周一他送李汐回家，无意中瞥到青春偶像乔竟然站在李汐家门口！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认识的？上周六他和安妮曾在W酒店撞到李汐和乔，事后诺兰拐弯抹角询问李汐，李汐给出的答案是工作，诺兰未做思考便相信了。但随着事情逐步推进，诺兰认为乔和李汐之间肯定有点什么。周一晚上李汐捧着的那束玫瑰，应该就是这位青春偶像所送吧。他们很熟吗？熟到深夜拜访的程度？诺兰绞尽脑汁没有答案。

　　小克里斯蒂，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招惹来这么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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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诺兰你不会初吻还在吗？要不要这么逊？喂喂喂
噗哈哈哈哈 作为一个正宗哈姆雷特铁粉与仲夏夜散粉，各路演员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或多或少与心中角色差一点点（有本事自己演啊，扭脸）
那啥，写了快二十万字鸟，偶能求个长评不？满地打滚卖萌有效果吗？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