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雨》水碧烟青

1、全文

　　细雨浇湿了整座洛阳城，暮色中的古寺静默如磐。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满面风霜的将军跃下马，在山门前停驻半晌，方才叩响门环。
　　山门吱呀呀地开了，恰恰一道电光闪过，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
　　纵使纵横沙场多年，将军仍是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光又暗下来，那张脸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不分明。
　　“阿弥陀佛，贫尼有礼，施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声音虽是压低了，听入耳中仍是十分的清悦，被细雨一浇，更有种迷蒙的味道。
　　将军心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暗笑自己杀敌万千竟也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失态，当即轻施一礼，恭声言道：“冒昧打扰，还请恕罪，某此番乃为寻一故人。请问师太，贵寺可是有一个俗名姓梁的女子？”
　　“姓梁？本寺虽小，但曾经姓梁的女子倒也有几个，不知施主所寻是哪一位？施主可否细说缘由，贫尼也好看看你所说的女子在不在本寺之中？”
　　将军隐约觉得这语声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甚在意，神色竟有些羞赧：“惭愧，虽与她相识已久，我竟不知她名字，平日只是唤她阿梁。十多年前我们曾立下白首之盟，只是后来我奉皇命出征，与她分开，本以为很快回来，孰料这一去就是多年。听说她一直在等我，甚至为违抗父母定下的亲事而甘愿遁入空门，我找了很久，才得知她是在此地出家。师太，若你知道她，还望相告。”忆起往事，将军心里既是甜蜜又是怅然，语气里不由多了份急切。
　　那师太却只冷眼瞧着，暗自嗟叹：“痴人！纵是寻到了她又如何，难道尊驾还能娶她为妻么？你二人既已分别多年，如今想是彼此连对方的面貌也不识得了，且你过了这十多年也当早已娶妻生子，而她既已出家，亦再与尘世无涉，你又何必来相扰？施主还是请回吧！”
　　将军微微愣怔，转眼见那山门欲关，忙用手掰住门，急道：“见见又何妨？我念她多年，寻她多年，如今知道她的所在，怎可不与她相见便离开？我做不到！恳请师太让我见她一见吧！”
　　那师太见挣脱不开，心下无奈，暗道几声痴人，方才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吧，你所寻的那位梁姓女子早已故去了。我怕你伤怀，方才用刚才的话劝解，现下你可明白了。松手吧。”
　　将军霎时呆住了，喃喃道：“死了？死了……我早该想到……那么多年了……我寻不到她，世道是那么的乱，她又是那么一个弱女子……那么，她、她是怎么死的？”
　　师太看他形状狂乱，微微放软了声音温言道：“那一年洛阳城被攻陷，几个敌兵闯进来，欲凌辱她，她不堪受辱，当时便自尽了，时值乱世，尸骨也只是被胡乱掩埋了下。所以，你也不必费心去寻她的埋骨之地了。”
　　将军大恸，眼角竟有了泪意。师太反倒不急着关门了，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望着将军的目光里有股深沉的哀怜，那张可怖的脸在暗夜的雨帘中显得分外柔和。
　　毕竟年深月久，沙场征战朝不保夕，生死尚置之度外，儿女之情又哪容人多顾，而这么多年下来，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变渺远了，况且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将军很快平复了，忽想起一事：“那么师太可否告知她出家时的法号？”
　　师太沉默了一会，方低声道：“她法号悟缘。”
　　将军细细咀嚼几遍这个名字，又对师太深深一揖：“多谢相告！今夜多有打扰了！”
　　师太迟疑一番，犹豫道：“既然来了，你……不想再去看看她生前的居处吗？”
　　将军默然有顷，道：“虽然我初时怀着急切见她之心，然而如今她人既已不在，再见其生前居处也不过徒增伤感罢了。正如师太所言，相见争如不见。”
　　师太释然一笑：“正是此理。”
　　二人遂作别。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茫茫夜雨中。
　　山门沉沉关闭，重重的暗影里，师太抚摸着面上的疤痕，目光沉静如水。
　　那一年，敌兵来袭，为了不被凌辱，她便亲手划破了这张脸。

作者有话说

　　很早便知道《烟花易冷》这首歌，却是最近才知道其背后有个故事。相爱的两人因战火分开，多年后男子重寻机会再续前缘，而伊人已逝，唯雨打孤城，繁华梦冷，满目荒凉谁可语？或传典出《洛阳伽蓝记》，然遍寻此书，并不见此事，多是炒作之人加以附会。其实这个故事简单而俗套，然而在初闻它的时候，我就是被打动了。夜深辗转，哼起此歌，忽想传说毕竟是传说，总将悲伤也包装如此美丽，若是现实，久别十余年，男子必当早已娶妻生子，女子或另嫁，或在战火中丧生，或孤苦沦落，容貌心境也非复当年，相遇也不过徒增双方的尴尬罢。满腔感慨，竟不能止，遂作此篇，谨以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