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轻》蝶繭

28、番外一

　　我六岁的时候跟随师父上了稷翼山。
　　本以为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上了山才知道在我之上居然还有一个仅仅两岁的师兄。
　　第一眼见到小师兄，我是真的惊呆了。
　　那是一个仿佛天地灵气集于一身的娃娃，灵秀地甚至有点可怕，在那张稚气的脸上有着一双仿佛能看透这人间世情的冷淡双眼，就像是一个成熟的灵魂被迫压进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躯体。只有当他摇摇晃晃地走路时，似乎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才透出一点娃娃的可爱来。虽然师兄只有两岁，学起东西却惊人地快，从师父相同的讲述中师兄领会到的东西总是远远超过我所领会到的，让曾经被称小神童的我很是懊恼。不过师父总是闲闲地笑，懒懒地撇我一眼，说师兄不同于凡人，我不必计较太多。
　　不同于凡人？就是被师父的这句话误导，那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小师兄是山精集结而成的非人生物，因为敬畏，总是不太敢靠近他，每天经常粘着师父。师父也是怪人一个，明明看起来年龄并不大，每次下山都要在脸上粘很多假胡子，装成仙风道古的样子到处骗吃骗喝的，想当初我家母亲大人也是被师父那副样子给骗了，非要我跟着师父好好学习，还不知道暗中答应了师父多少苛刻条件，师父又从中得到了多少油水……
　　我刚来的时候一直想不通这里为什么总是在山腰有一大圈浓雾。而且没浓雾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兽和怪虫等等，就好象在守护着山里什么东西似的，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会群起而攻之。师父给了我一个香囊，说是有个这个东西就不会受到攻击。直到学到阵法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浓雾竟是师父布阵所致，那个时候还天真的以为师父是为了保护那些不知情误进山里的人而设下这个迷雾阵，毕竟师父当初不是好心帮了这里的镇民，还被奉为山神爷爷嘛，当我从镇民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不知有多崇拜师父，特别是山神庙里的师父的土像，一副乘风直上云霄的仙人样让我只要想到那是我师父就觉得幸福得连睡着都会笑醒。后来无意间才得知，师父根本就是看中此地清净才落脚，设阵只是不想让血污了自己住的地方，而肯帮助镇民则是因为我们拿水玉也没用，还不如等镇民去开发卖钱，不仅卖了镇民一个大人情，每年还能从镇民那里得到很多供奉的食物，省了不少功夫。枉我先前还将师父当天人一般憧憬，认识到师父的真面目，我才知道在那仙风道骨下是怎么一只大懒虫，简直就是梦想破灭。
　　师父却只是笑眯眯地拍拍我的头，说什么“幻想破灭是成长的开始。”
　　啧！
　　那个时候小师兄已经四岁了，身上的灵气越来越逼人，小师兄走过的地方，连山上的怪兽都会避让开来。我已经混熟的一只极通人性的狌狌（一种人面兽，形状似猪，腹部似狗，声似小孩啼哭，能知往事而不知未来。）告诉我小师兄之所以会有这么强的灵气，是因为他是被上古神禽选中的使者，身上怀有融有神禽魂魄的灵物。难怪师父以前说小师兄不是凡人……
　　狌狌还告诉我一件更让我震惊的事情，我怎么也没想到小师兄就是当年震动全都城的白府灭门血案唯一留下的血脉，可是小师兄明明姓尚，而且也没见小师兄在提起家人的时候有什么激动的情绪……果然小师兄已经超出凡人的境界了……
　　师父怕小师兄身上渐渐压制不住的灵气四溢引来祸端，在小师兄身上结了个封印。
　　少了强大的灵气，小师兄看起来更象人一点，而且仔细看小师兄的五官，方四岁的小师兄那张小脸还是圆嘟嘟的，虽然眼神很冷，偏生在那么一张可爱到不行的脸上，两相一抵消，也不算什么了。所以我毅然放弃那只又懒又谗的师父，改粘小师兄。
　　刚开始小师兄还不搭理我，最后还是耐不住我的缠功，挺无奈地任我在他身边打转。
　　我一直以为小师兄对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我十二岁小师兄八岁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半夜惊醒，却发现小师兄并没在床上，起身走出房间，终于在望天崖发现了小师兄的身影。
　　笼罩在月的清辉下，小师兄已经清瘦下来的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如此虚幻、如此美丽，却又有一种淡淡的孤寂，像一幅甚至能吸引时间也驻步观赏的画卷。
　　我轻轻地走近小师兄的身边，小师兄也发现我的到来，只是冲我微微一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师兄的笑，可我却从那笑中找不到一丝快乐，只有无尽的苍凉，那种苍凉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昙花爱上了一个人，为了让那人看见自己最美的时刻，每天努力地成长着，终于有天晚上昙花在浓黑暗沉的夜里静静的开放了，银白的花朵美得连夜风也为之沉醉，那一直等着的那个人却没来，一夜尽力地开放，却不得不失望地在天明时静静凋谢……那样的苍凉太过美丽就像一个沼泽，将我也一点一点缓缓拉进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中，再也无法呼吸。
　　那是第一次我感到左胸隐隐作痛，但那个时候我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痛，只是傻傻地坐在小师兄的旁边，傻傻地看着小师兄已经初具俊美雏形的侧脸在月光下泛出浅浅的光晕，傻傻地觉得整个世界也许会在下一刻崩溃掉。
　　难得用心烧了一桌好菜，我求师父告诉我小师兄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师父看我的眼里忽地多了点怜悯，也许真是我的错觉，因为那迫不及待只顾狼吞虎咽的家伙怎么可能有那种闲暇来怜悯我。
　　吃得心满意足的师父只敷衍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师兄终其一生不过只求与一人长伴，但是他的命运注定了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必承受种种灾难。”
　　我的心里一跳，那个人，会是谁呢？
　　可不管我再怎么询问，师父只用那种懒懒的眼神斜视着我，嘴里还轻哼着：
　　“不可说~不可说也~~到时你这笨徒儿自然会知道。”
　　这个笨蛋师父，老说我是笨徒儿……早知道他会敷衍我，等会他就知道到底是谁笨了。
　　我不禁暗自偷笑起来……刚刚的菜里我加了狌狌给我的祝余，虽然加得不多，也够师父饱得一个月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可到晚上我就笑不出来了，师父居然罚我站夜，本来站夜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我偏偏不小心把香囊遗失了，结果被蝮虫的刺扎到，血不断地从鼻缓流出来，头昏得仿佛已经赠给了别人不在是我自己的东西，接着眼前一黑，往地上一倒，什么都不知道地浑浑噩噩着发起高烧来。
　　等我清醒的时候师父和小师兄都在旁边，我破天荒地在师父的眼里发现了一丝担心。小师兄倒是和平常一样平静，见我醒来只是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没事了。”
　　师父只痞痞一笑：“辰儿这次可算幸运，要是其他人中了那蝮虫的毒，只怕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我觉得师父好象在暗指什么，仔细地想过去想过去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师父却只将嘴闭得紧紧得，双眼发光地看着我，我叹了一个口气，师父的表情我可是熟悉得很。
　　为师父作了一个星期分量少却可口的饭菜，师父虽然因为祝余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将饭菜吃完，鼓着个小肚子满足地叹气。终于松口提示我注意小师兄的头发。
　　小师兄原本漆黑的头发中混了一缕银白色，却不是老人的那种略显暗淡银白色，小师兄的那头发就像是银丝拉出来一般，还是经过抛光亮色的银丝，有时候被太阳照射到，甚至折射出如水晶般的光芒来。
　　我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于是又乖乖连着给师父烧了一个月的饭菜，师父才告诉我，那是因为小师兄用白凤珠召唤出白凤给我解了毒。
　　白凤……我突然意识到，这正是狌狌口中的神禽，小师兄一直带在身上那颗原来不是夜明珠而是白凤珠……
　　好在小师兄的白发在那之后也没有继续增加，始终都是那么多，我终于松了口气。

　　31年冬末
　　懒懒的师父终于决定下山采买东西，却把小师兄和我留下了。
　　走之前，师父只对我说了一句：“最近多注意你小师兄。”
　　我貌似非常认真而郑重地点点了头，其实心思早飞到我准备送给小师兄的过年礼物上。
　　如果我能早发现异样，如果师父那个没有出去，如果……却又哪来那么多如果。
　　事实是等我察觉到山上气氛不对，丢下手上采集的苦辛，急忙向我们住的小屋奔去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越靠近小屋风中的血腥味越重，等我到达小屋时，那里的场景已不亚于修罗场，人类的残肢、肉片、内脏与动物的混在一起落得满地都是，大片大片的血将大地渲染成鲜红色，在鲜红的正中心一群黑衣人包围着一道成蛋型包裹着什么飞快地扇动着的血色镰刀风，一个又一个黑衣人被卷入那道风中，然后变得和地上的那些血肉模糊、残缺不堪的肢体一样一块一块被甩出来，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朝那利风走出，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些留在地上的碎体残留的温度气味，反胃的感觉一股又一股冒上来……可我不能停，动物早察觉不对逃了，只有黑衣人还在不停地送死，眼看着一个一个被切成碎片却还是在前进，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即将被卷入旋风时，我实在忍不住大喊道：“尚椋，住手！”
　　刚一喊出口，浓浓的血腥味冲进鼻腔，我实在忍不住，吐了起来……
　　不能肯定是不是我一喊有了效果，小师兄停了下来，旋风渐渐散去，最后一个黑衣人怪叫一声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小师兄的样子让我觉得恐怖，双眼里隐隐泛着绿光，无情到了极点，里面除了对杀戮的渴望什么也没有，额头浮现出一道深红色的月痕，脸上全是血点，就连飘飞的银色的长发上也沾满了鲜血，这绝不是我的小师兄，是从地狱而来的杀人恶鬼……
　　“小……”
　　小师兄的眼神涣散，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音，只有第一个“小”能听清楚。接着小师兄的全身一软，缓缓倒在这片血色大地上。
　　第二天师父回来的时候，小师兄还昏迷着，头发上的银色又退回到只那么一缕上去，不过数量好象增加了，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师兄和白凤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凤不是神禽吗，为什么会这么嗜杀……
　　“这样可怎么住下去啊……”
　　师父只是看着门外的血色狼籍，愁眉不展。
　　等到小师兄醒来，却已经不怎么记得那天的事情。
　　这样就好……至少证明那绝不是小师兄的本性。
　　师父大概想法也和我差不多，只说有人潜了进来，和山里的怪兽们大战一场才会变成这样。
　　小师兄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们。
　　我有点忐忑不安，师父却是一脸光明正大、坦荡磊落的样子，就连我都快相信他口中说出来的就是事实。

　　33年夏初将尽
　　最近小师兄身上的封印渐渐有控制不住的势头。
　　山上的各类动物也开始骚动起来，二年多前的那次屠杀让不少兽类根本不敢接近我们住的小屋，只有狌狌，有时候会悄悄过来找我玩。可这段时间有兽类会靠近我们住的小屋，在见到小师兄后前膝软下，仿佛在行臣服礼。小师兄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更别说早已经是一头雾水的我了。
　　估算着祭祀差不多快完了，师父打发着小师兄和我去取一些祭品回来。
　　小师兄先走一步，师父说对我还有话说。
　　“笨徒儿，不要怪为师没有提醒你，如果让你小师兄见到那个人，你就彻底没望了。”
　　结果师父说了一句我不太懂的话，那个人是哪个人？我什么没望了？
　　一路上我都想着师父的话，却越想越混乱。
　　师父不会又在玩我吧……
　　戌时一到，又像往年一样下起了绵绵的小雨。天地间扯起了一层轻纱般朦胧而美丽。
　　我渐渐靠近了神庙后面的木桥了。
　　桥的一端有两个身影，会是谁？我已经一脚踏上木桥。
　　薄雾遮挡不了我的视线，一个身影是那么熟悉。
　　小师兄？小师兄对面的是谁？
　　想起师父的话，我突然觉得心跳加快起来，虽然看不清面容，那身姿，那气质，样样都在诉说着这个人的容貌会是怎样的颠倒众生。
　　我看不清小师兄的表情，可笼罩在那两人间的暧昧气氛好象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那两个人，其他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小师兄好象被那人深深吸引，伸出手想触摸那人身影，可不知什么原因在快摸到时又收回了手，反倒是那人缓缓伸出手抚上了小师兄的脸。
　　小师兄……没有退开……没有退开……
　　如果那不是小师兄，那的确是美得像是一幅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品的画卷，也许我还会欣赏，可那是我的小师兄，我突然明白师父话中的含义……
　　心好痛……
　　好想分开那两人，我情不自禁地出声召唤：
　　“小……师兄……”
　　小师兄，你还是我的小师兄吗？
　　那两人之间仿佛外人无法插足进去的气氛终于被我的声音打破。
　　那人收回了手，小师兄却仍看着那人，没回头看我。
　　小师兄……我在这里啊……
　　你的师弟轩辕辰就在你的背后啊……求求你……回头看我一眼吧……

　　插花写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