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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A.
      他踏上密□□的土地,垂着眼帘,嘴角抿起,露出若隐若现的酒窝。抬脚,再落下,脚底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那是白骨的碰撞,陈淀在几十年的土地中,始终未能磨灭。

      他隐约看到远方的那具看起来还完整些的骨头,黑洞的眼睛里仿佛有恶意的笑容,极浅地又消失了。

      “二爷?”他轻声问,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又放开脚步坐过去。

      那人曾说,他即便是死也会跳起来骂他三天三夜,所以地上的这些,都不是那人。

      B.
      秦目遥肯定地说:“这真是个悲催的烂剧本。”

      陆眠怀着对剧组人员的尊重忍了忍,没忍住,附议:“还是个狗血腐剧。”

      秦目遥把剧本撂在一边,扔下笔,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板着一张脸凑到陆眠跟前:“二爷。”

      陆眠极顺口地回答:“哎。”

      “我昨天去营里,将士们练得还好,但是廖阔可有些玩物丧志了。”原本入戏了的秦目遥瞪了很没正形的陆眠一眼,接着向下。

      “是吗?”陆眠笑了笑,原本和缓的脸上竟有几分肃杀的意思,“开战在即,意外总好过刻意。”

      秦目遥看着陆眠的脸,愣了愣。“你说这司令是真不拿手下当回事儿啊?”

      陆司令说:“廖阔玩物丧志,死不足惜。只要他还拿自己副官当回事不就行了。”

      “好吧。”秦目遥皱着脸想了想,勉强认可陆眠的话。

      他是个冲破了天也要留三分轻狂的人,但是意外地对每一条生命都在意得紧,虽然那些东西离他很远。

      陆眠出了门回隔壁自己的房间,秦目遥开始敲墙,咣是一下,裆是第二下,然后是噼里啪啦乱七八糟的一通拍,陆眠镇静地戴上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回忆。

      陆眠和秦目遥认识应该有六七年了,其实见面并没有多少,他们总是习惯于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却不善于用它。

      最初是在戏剧学院的大门口,陆眠迎接新生,秦目遥是一眼就看见门口那个看起来清清爽爽的人了,不着痕迹地走过陆眠身边,期间还挤掉了三个在他前面朝陆眠走过去的人。

      陆眠顺手地接过秦目遥手里的行李,背台词似的念:“新生啊,家长呢。”

      秦目遥:“本地的,没过来。”

      陆眠哦了声,反应了很久才再一次开口:“叫什么啊?”

      秦目遥诚实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陆眠走在前面,没看到后面一双小眼晶晶的打量,倒是秦目遥一边摸下巴一边扮兔子无声地怪笑,直到宿舍门口,陆眠回头居然给了他一个会心的笑容,“太阳挺大。”

      秦目遥呆滞地:“啊。”

      陆眠好心提醒:“影子很长。”

      秦目遥挫败地把自己的行李接回来,也没觉得丢脸,但是他还是没说话。

      虽然是一个学校里的学生,但是不是一个年级的,其实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后来双方心里的印象都淡了,秦目遥只有偶尔翻日记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啊,还有这么个人。

      其实那个时候秦目遥还嫩,远没有现在这么欠揍。也是陆眠脾气好,不然早就抽丫大嘴巴子了。

      后来秦目遥写日记,遥想当初,满怀愤恨地想,陆眠脾气好?他要是脾气好,那那部剧里的二爷真是菩萨下凡。

      ……好像跑题了。

      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以后,在一部电视剧里合作,陆眠是那小白兔一样的温柔可人少年,秦目遥是他的绿叶,专门扮演陆眠女朋友的前男友。秦目遥在看了陆眠的名字看了几天以后,突然想起了他,于是又巴巴地上去打招呼,陆眠特惊愕地回头眨了半天眼睛,说,面善。

      对于陆眠这么个负责任的孩子来说,忘记了并不如何可爱的小学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透明秦目遥果断勾搭了小粉红,事后旁观者回忆这段历程,感叹,每一个圈子果然都是互通的。

      如此犀利。

      A
      其实没和二爷认识多久,却好像已经过去几辈子了。齐洛想,一如既往安静地站在水争身后。

      水争歪歪头,看着齐洛,笑得有些么不怀好意。“小齐啊——”他叨叨地念着,区区两个字,好像要拐出十七八个弯去。

      齐洛低头俯身,木着脸。“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水争很震惊地看着齐洛:“——你这是对司令的态度吗!”他装着一副严肃正经莫名的样子,其实内心也没半点波澜,他早已习惯了齐洛的样子。

      齐洛用看傻瓜的表情看着水争,说:“哪有司令?”他顿了顿,没有原因地笑:“我只看见我的水二爷。”

      姓水的人从古至今都少,也不出名,齐洛隐约记得听人说过水二爷往上追踪几千几万年的,能追到大禹治水去,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还有人乐意被人治着?

      后来他更深程度地接触水争,终于发现,水争他被人治着?他不把人治出毛病就不错了,整个一庸医!知道很久以后水争掌了兵,他手下的人都叫他水司令了,齐洛还在固执地叫:二爷。

      再后来些,他家水二爷成了大人物,带兵打仗总算也带上了齐洛,从水争的仆从到水司令的副官,人家说齐洛无德无能,水司令一眼瞥过去,笑得盈盈的:“我的人有没有能耐,干你鸟事儿啊?”

      齐洛在后面做老妈子状:“说话不准这么脏!”

      水司令就在前面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军阀——不说脏话,还叫军阀吗?”

      到水司令扬名立万的时候,除了他的副官,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水司令看起来怂,说起话来也软绵绵的不像个汉子,只有做事干脆利落。更没有知道成天到晚跟在水司令后面的那个近乎万能的副官是水争拐来的。

      距离百乐门的喧闹不远——其实就在门外面,水争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饿得头晕眼花,里面没有吃的,只有酒,彼时水争不要说成名,他连成人都没有,一脸稚嫩天真,然后他看到了包子脸的齐洛。

      包子齐洛走过来,怯怯地瞅一眼,塞过来一盒烟。“钱。”

      水争看了看手里的那盒烟,虽然他年纪也不大可心机要比同龄人深沉上几倍,现在更是摆出一脸深沉的模样,点着了火柴,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边,一脸流氓相。“你塞给我的,还管我要钱?”

      包子被他的无耻给惊吓到了,他摇着头对这个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看起来像个大人物的人说:“你是大人,你不会欠我的。”

      水争嘿嘿地笑了,看一眼百乐门里的繁华,把钱给了齐洛,“借你吉言。”水争捂着肚子看着圆滚滚的包子齐洛离开的背影,停了停,从兜里掏出块糖来。“……等等。”

      包子转过脸,很疑惑的表情,但是看到水争那一脸与世无争的纯真,放弃了怀疑。他看到水争掌心里有一块糖,是那种时下流行的彩色糖纸,很漂亮。

      水争说:“送你。”

      包子就把糖接过去,三两下拆开塞到嘴里。

      水争说:“跟我走吧。”

      包子就跟他走了。

      B.
      秦目遥大为捶胸顿足怎么没有演二爷拐副官的这段呢?他看原著的时候萌得心肝儿颤,可是——居然不演!他是多么想看到陆眠装嫩的时候变成陆绵绵啊!

      陆眠对此颇为淡定地表示了鄙视:就算要演这段也肯定找别人好吧,老子老了。

      现实生活中的他们更像是倒过来的水争和齐洛,但是一旦站在摄像机前就立刻变了个人。

      陆眠伸手抬秦目遥的下巴,嘿嘿怪笑。“小齐——”一样缠绵悱恻的语气,就像是哪个爱卖萌的水司令似的。

      秦目遥别扭地拍掉他的手:“没穿那身衣服不准给老子装二爷,靠,以后老子入不了戏了!”

      陆眠说:“你怕什么?”

      秦目遥没听他的话,秦目遥已经憋了一肚子的坏主意打算着接着施展他的拳脚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孽根性,不是劣根,是孽根,妖孽的孽。平时越老实温和的人,他们心里的小妖孽冒出来就会越欢腾。

      秦目遥心里无疑住了至少一国的妖孽。相比之下陆眠心里就干净得多,那里只不过住了一只史前巨兽。

      陆眠把导演买回来的一大筐劣质彩色糖果剥了十来颗,放在秦目遥的水杯里。

      秦目遥出人意料的不爱吃甜的东西,几乎到了憎恶的地步,但是陆眠还是很喜欢的,应该说陆眠对什么东西都是很喜欢的,除了秦目遥。

      所有人都知道陆眠和秦目遥是老朋友了,只有这俩人知道,其实是针尖对麦芒臭鱼找烂虾,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对劲的样子,但是事实如此,这两个人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但是秦目遥天生是所有人的小伙伴,陆眠脾性又貌似很好,造成的结果就是,外人看来,这两个简直就是优势互补的典范。

      何况还是师兄弟。

      陆眠知道问题不对的原因,秦目遥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本来是可以变成那种好兄弟好哥们好伙伴的,但是这其中的确有一个不得不说的秘密。

      就在一次酒后,无限接近的距离里,整个世界的感情被浓缩,挤压,最后无处可逃。

      他们之间容不下感情的存在。

      理智过分的人都是怪物,一个是以一抵国的大妖怪,另一个是史前巨兽。

      等秦目遥祸害完别人回来灌了一口水的时候,陆眠早就躲到一边去了,秦目遥把嘴里那口水喷出来,看到地上一地的糖纸,陆眠安安静静地坐在槐树底下看剧本,低垂着眉眼,很是温顺的模样。

      秦目遥和陆眠,扮演了与自己相反的角色,并且自得其乐着。

      无可救药着。

      A.
      水争把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扔到地上,看着齐洛,怒气冲天,但语气还是游刃有余的平静:“从东三省到北平,我以为你不会离开。”

      齐洛沉默了一会,等听到水争桌上那件清初的花瓶落地的声音才抬起头,他很少直视水争,但是现在他似乎已经没有站在水争身后的权利。“从东三省到云南,我以为您能永远都是水二爷。”

      “哈。”水争扯了扯嘴角,“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远,没想到你说得比我还要远。”然后他站起身,又蹲下,一件一件地把还能用的东西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走吧。”水争抬了抬下巴。

      齐洛朝他敬了个礼,开门出去,关上门的瞬间又听见水争再一次扔了个花瓶。

      其实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水争曾经也满怀热血,觉得谁敢犯我大中华我必将他赶出去,但是身居权势久了就能明白,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没钱没权没兵,到时候就是第一个被赶出家园的人。

      水争常常翻来覆去地想,朝左是千载史册耻无名,于是他又赶紧朝向右边躲开那个太过壮烈的想法,可是左边又是一片土黄,他看到丑恶的嘴脸,咧出恶毒的笑容,水争只好再转回去,两边都是让人害怕的东西,最后他笑了笑,面朝房顶躺着,那看不出是谁的脸,有很多很多人在上面,苍白的面容和伸长的手臂都带着锁链,他在里面看到自己,只有他自己是在正中间,睥睨着这些亡魂的挣扎,冷笑着。

      水争在自己的灵魂后面看到齐洛的脸,露出的半张脸无比狰狞,但是齐洛依然守在自己身后。

      所以他从不怀疑齐洛会当他一辈子的副官。

      齐洛说,司令。

      水争茫然地看向他,对于齐洛的声音他向来只习惯二爷这一个称呼。

      齐洛说,司令,我要走啦。

      水争躺在床上指着屋顶上的那个面目狰狞的齐洛,说,你能去哪?你齐洛离了我还能去哪里?

      齐洛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丑恶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点悲哀。

      水争哈哈大笑,一直到笑出眼泪,在水幕里他看到齐洛渐渐变得模糊,只有那些伸着手臂够他的死魂清晰依旧。走吧,他最后说。

      后来无数次,水争在一片黑暗中对齐洛说,走吧。直到那一天,他在白天的澄澈中对着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副官说,走吧。

      不是我们一起走,是你,一个人走。

      B.
      秦目遥深情款款地对陆眠说:“司令。”

      陆眠轻轻地用马鞭抽在秦目遥身上,就算是这样秦目遥也龇牙咧嘴了一阵。“你当是胡扯呢?齐洛怎么可能叫我司令。”

      秦目遥看着他,默默地想可是他就是叫了水争司令啊!最后他意识到,陆眠心里会叫水争司令的齐洛也就是个胡扯的笑话。“嘿,嘿嘿,二爷。”他笑得一脸谄媚,差点要上去端茶送水。

      周围那位名义上的主角赵铭同志也还没换戏服,特别鄙视边上抢戏的俩人,长吁短叹:“你说你咋就接了个这角色呢?”

      陆眠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和秦目遥一样嘿嘿地乐,直到赵铭同志被路过的某某某又滋了一脸水才一块大声笑,赵铭抹了抹脸,悲愤万分地冲某某某吼:“你干嘛为虎作伥!”

      为虎作伥的那位转过头,那是本剧的导演,赵铭目瞪口呆地冲他的好同志哭诉:“你说这三人凑一块我们还能活吗……”

      好同志被导演瞪着,被陆眠看着,被秦目遥盯着,沉默了会,像啥也没听见一样优哉游哉地端了碗茶喝。

      “小汪啊——”陆绵绵用百转千回的调子叫着本剧的主角,神情一时入戏。

      赵铭异常炸毛:“老子姓赵!姓张!跟汪兆铭没特么一点关系!”

      秦目遥果断地支持队友:“对,人家赵明明跟姓汪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当赵铭想要泪流满面地感谢秦目遥的慷慨大方敢于与他司令对抗的时候,秦目遥义正言辞地接:“他只是演了一个姓汪的革命前辈而已!”

      赵铭退了几步,心想,我跟一帮子白痴较什么劲呢……同时面对神对手和猪队友是怎样的一番痛苦光景啊。

      其实赵铭同学被嘲笑的起因是因为某天导演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拿了本艾青诗集,秦目遥随手一翻大声朗读:“那军官就把他抱得紧紧地,那军官向那汪精卫要他手中的手帕,那军官在汪精卫涂了白粉的脸上香了一下,汪精卫撒着娇——”

      陆眠正好路过,诶了声,问:“汪精卫是不是叫汪兆铭?”

      顿时所有人的眼光都挪到了赵铭同志的身上!秦目遥撒欢似的扔下书,深情地握住赵铭的手:“好同志!你受苦了!”

      这个梗就这样一直流传了下来,赵铭从原来的剧组之花变成了剧组头牌人人调戏,并且对于和陆眠斗智斗勇乐此不彼。

      A.
      战局一日千变,齐洛最后接到消息,水争伪降之后狠狠将了日本人一军,耗尽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心血,然后带着手下的弟兄加入了国民政府,死在密□□。

      齐洛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他其时已经做到了师长的位子,只差一个功勋就稳升了,但是他选择了往南走。

      天花板上百鬼难辨,他站在水争的身后,全身都已经腐烂,而水争还完好如初。周围的那些冤魂冲上来撕扯水争,而他站在水争身前紧紧挡住,却被水争一脚踹了出去。水争抬着下巴颏儿笑得倍儿邪性:“走吧。”

      他听话地离开了,却没走出几步,回头再看,水争已经没了。

      齐洛笑着想,好歹我也是要去还债的人了。

      他想,二爷,走慢些。

      B.
      秦目遥说,“绵绵,你不厚道。”

      陆眠困得不行,这两天水争竟出场蹦跶了,他也跟着身心俱疲,这个时候秦目遥依然谨慎地秉持死不死贫道死要死道友的精神,对道友打击报复。“……我怎么了?”

      秦目遥其实只是想找茬,没想到陆眠今天状态不佳语气绵软成这样,连那个绵绵的称呼都没反对。他侧头想了想,现在是安全了,可是要是就这么打断陆眠的休息他早晚有一天会被司令毙了,于是他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理由:“你不跟我喝。”

      陆眠斜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还敢跟我喝?”

      这种情况下不占便宜才是真不厚道啊。

      那天的陆眠懒懒散散倒是一如既往,在黯淡的光辉下竟有些奇异的诱惑,而且那句话,摆明了的勾引。

      秦目遥上前,地板被踩得吱呀响,陆眠依然在笑,眼神清明地看着秦目遥。

      吱呀——

      吱呀——

      声音戛然而止。

      换做水争会甜腻腻地说一声“该死”,齐洛会答他“知罪”。

      时间一瞬间倒退,齐洛走在密□□的土地上,脚下白骨万里,头骨看着他的脸,无数双空洞漆黑的眼停留在他笔直的身体上,他停下来,微微地笑出一个好看的酒窝,轻声问一句二爷。

      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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