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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一个精神病人是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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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器官
主述人:章情,女,入院2年,两年前因无明显诱因自语自笑称有人害她,被丈夫送入医院,入院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期间由丈夫接出两次,之后丈夫再无音讯,只是定时给医院交钱而已。
我叫章情,女,二十六岁,有一个两岁的孩子。两年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我发疯的时候记忆是完全缺失的。只是偶尔回想起那个时候顶着大肚子的我一个人在家洗衣做饭的场景。
那是我第一次进这个医院,那天在下雨,我刚坐满月子一个月,还以为可以再去银行上班。我哦,之前可是银行工作的人物。整天替人数钱到手软。
我没有哭没有闹,被护士关进了大铁门,然后隔着铁门看着我老公在外边儿忙忙碌碌地办手续。我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会得这个病,什么无明显诱因,只是医生懒得追问罢了。而我老公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个只是为了孩子跟我结婚的男人和他的母亲大概就是这个所谓的“诱因”吧。
我踏进这里时,心里就做好了要在这里呆到死的准备。我扫视了一圈,我所站的位置是大厅,有椅子,桌子,和壁挂式电视机。窗上装着不能轻易挣开的护栏,像极了监狱。每个病房编着号,大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方孔,半张脸大小。其实那玩意儿根本无用,只是晚上我们熟睡时方便护士巡视而已。
对了,进这里不能穿高跟鞋,不能戴所有饰品,那枚象征着我和我老公不情不愿而又无奈的戒指在进来前就取下了。留着,给他的下一任妻子。我倒是希望他的下一任妻子不会被他们这对恶心的母子逼到这里来,到时候会很好玩。
小珊是我来这里第一天认识的妹妹,早我一个月来这里,差不多的症状,我告诉她,你只要坚持吃药就能出去。小珊笑,这是她的发病症状,我拍拍她的头也笑了笑。
小珊说,情情姐你为什么不坚持吃药,你也可以出去啊。
这是小珊见我第三次偷偷吐掉药之后特别小声问我的。
我盯着小珊说,你不要说出去,不然你出不去,我啊,我宁愿在这监狱呆一辈子。
小珊奇怪地摇了摇头,这里面有啥好的,不能和爸爸妈妈出去旅游,不能吃好吃的东西,不能去上学读书,不能工作赚钱。
我笑了笑,你这小姑娘,原来是想和爸爸妈妈出去旅游啊。
小珊笑了笑,眼神望着窗外,对啊,就像他们对弟弟一样。
就像他们对弟弟一样。
我终于明白了,来到这里的人,并不是平白无故发疯的啊,只是从未有人认真听过他们心里想说的话,从未有人试图去听他们想说的话。
所谓的发疯,不过是到了极端的忍耐才能造成精神的压迫,所以才会开始出现乱象啊。
就像我一样。
我久久没有回话,小珊觉得我无趣,转身又在过道里走来走去。
我望着窗外,轻叹了声,这世界,谁会平白无故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呢。
之后陆续认识了大李子,阿莲和君君。
我特别想提醒将要入住的新病人们,不要试图逃走,如果不想尝试拳头的话。
刚刚说到小珊,我和她经常聊天。
有时候她发病,除了笑,就是对着空无的周围和人对话,我知道这种症状,我第一天进来时,听见我老公这样对医生描述过。
我不会打扰小珊,静静在旁边看她和“它们”对完话,我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服,小珊会对着我笑,她说,弟弟会叫姐姐了,他跟爸爸说我的头发很漂亮他也想要。
我说,嗯,是挺漂亮的。小珊我们去倒水喝。
小珊平时吃药很积极,她也很想回家看看弟弟,可是之前回家看到父母对弟弟的骄纵就很容易犯病。小珊说,这次要好好把病养好,不让父母担心,自己要当一个好姐姐。
我很心疼小珊的现状,其实早在一年以前,小珊就出院了。不过有时候听闻护士们的闲谈,偶尔也会听到小珊转去更高规格的精神病院。小珊对父母的感情其实早就在对弟弟的嫉妒和父母故意视而不见的爱中消逝了对吧。
小珊的事情不提了,挺好的一个孩子。
说说大李子,人如其名,体格比较大一点,在吃饭的时候她的肚量算是占了一大优势。基本上我们这分科都是精神分裂症。也有偏执型的,那比较难搞。
大李子很富态,也很爱到处走到处跳。反正也没到躁狂。就是好动。
第一次认识大李子,我从病室床上坐起来穿衣服,她就站在我床边,当时没给我活生生吓死已经是大恩不言谢了。之后她说,章情,给你,苹果。
那是一个很大的苹果,可能这丫头忍不住啃了一口,我欣然接受。然后她拉着我的手往大厅走。
大李子又开始乱跳了,在大厅每个角落都有大李子呆过的痕迹。一小撮瓜子壳儿。
我问大李子,你为什么要把瓜子壳儿放这些地方,垃圾桶在那呢。
大李子说,那我再扫了就是。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猜出大李子发病的原因,反正每个病人进来都写的“无明显诱因。”
自是让那些医生捡了书写的便宜。
我无从得知大李子以前的生活,我想她应当是很积极面对生活困境的那一类,可惜最终没能克服心理障碍。
因为大李子的热心好动,许多性格内敛的姑娘都愿意和她玩,阿莲就是我通过大李子认识的。
阿莲比我大,起码有三十多了,短发,看起来干净利落,像极了特种女兵里面那些人。
可惜阿莲不爱动很瘦弱,常常一个人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偶尔也会被大李子拉起来围着大厅转悠。
我问大李子,你天天挽着这姑娘,人不嫌你烦吗。
大李子笑得特别开心,说,有啥可烦的,到了这儿谁还能没个小姐妹儿啥的。
阿莲低头笑了笑,说,你好章情。
我愣了愣,原来认识我啊,害的我好半天在想要怎么跟性格内敛的还比我大的姑娘套近乎呢。
我牵着阿莲冷冰冰的手搓了搓说,阿莲是吧,你比我大啊,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小。
大李子插嘴道,是啊也比我小呢!
我心想,那可不,论体型,这里没人比你大。
我们仨围着大厅乐呵呵转悠,其实这里很多这种抱团转悠的,因为不能做其他的事情,自由被限制得太多了。每天能做的就是睡觉,吃饭,看电视,瞎转悠。
阿莲后来也出院了,不过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
阿莲出院前的一个星期,阿莲的爸爸很无可奈何地来了。就像要来认领一个不要的物品一样,阿莲扒着铁门不撒手,眼巴巴看着爸爸办了什么手续又走了。
可能她爸爸离开的举动让她开始有了抗拒,她开始史无前例地大哭大闹,从我认识阿莲以来,那个沉默不语的姑娘开始坐在地上撒泼,大喊大叫,对于护士们的劝说完全置之不理。
我心想,完了,阿莲这一劫得来了。
果不其然,在护士提出先把她束缚在椅子上时,阿莲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抗拒,乱踢乱打。
迎接而来的,不过是护士们的稍显轻柔的暴力制压而已啊傻瓜阿莲。
我拉着大李子躲在走道上,我知道我这样不人道。
可是,在这里,别无他法。
最后,阿莲还是回到了沉默不语的样子,和我们认识之前一样。
然后,就出院了,也不知是被接回了家还是被遗忘在某个失去自由的角落。
阿莲这件事情,我让大李子看了仔细,还有一旁一直妄想从这里逃出去的君君。
大李子有时候也会像教训小孩子一样训斥君君。
大李子说,君君你是不是傻!你也想被打死吗!
君君说,我没病,我还要回去上学!
大李子无奈了,挠着头在大厅转来转去,偶尔看着君君不说话。
我知道君君,因为她总想逃出去的欲望。
第一次我拉住君君,我说,君君,我给你吃东西,给你吃一次你就打消一次逃跑的念头。
君君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我把一把葡萄干放她手里,看她放进了衣兜。
我说,你每吃一颗就要打消一次念头,等你这兜里都吃完,你再和我说。
君君点了点头,迈着不稳的步伐朝病室而去。
之后和君君相处的一个月,一年,两年里,我无数次用这种方法欺骗过她。
我每次都会说,君君你看,葡萄干都被吃完了,你要是还有逃跑的念头那你就逃跑吧我不管你了。
君君摇摇头,说,我不,我要吃葡萄干。
单纯的孩子,有吃的就忘记了最初的欲望。
这就是这“监狱”生存的法则啊。
两年了,我在这里守了两年了。
终于等来了我的离婚判决书,大概又是那该死的男人装可怜带着孩子求着法官判决的吧。真是可怕。
想想我的病,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和他的母亲。
再恨也恨不起来了,孩子我也没有要回来的欲望。
只希望我的孩子以后,不会知道他有个,在精神病院呆过的妈妈。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是那个男人来办的出院,出了医院后,我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他交给我一叠钱,我说,这两年辛苦你带孩子了,以后就不要再找我拖累我了,你有了孩子,我有了自由,我们两清了。
这就是住了两年的我的主述,我是章情,二十六岁。是个超市售货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