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策藏篇?蔺酒 叶弑雨 ...
-
叶弑雨,藏剑正阳弟子,其人少而早慧,曾以垂髫之年会万花文士,后彼极欲收为门下,使其学成而为士人。然叶子所钟唯武道,视文为闲暇消遣之物,加之少年跳脱,喜交游,素爱与人切磋技艺,鲜少败绩,长辈知此为异才,遂任之。及至叶子以十四之龄会华山太虚弟子而败之,其名已振于江北。
叶子长于文略武功,然鲜有人知其擅管乐。藏剑弟子世有一埙从之,名曰伯氏,叶英尤擅之,曾以此技授叶子,稍点即悟,自此笛箫皆无碍,然从未见于人前。
弱冠之年,叶子偶得一箫谱,爱甚,遂拣闲暇日于庄内僻静处演之。细思间忽闻有人自后而来,视之乃一少年,身着软甲,内衬红衣。此为山庄腹地,平素清净,闲杂人等皆不可近,少年自云洛阳李将军弟子蔺酒,随家师往遏叶庄主,将军与庄主叙话,因使其游园,山庄楼宇众多,竟不能辨,忽闻洞箫隐隐,故随之来此。
此言故难尽信,然少年眉目晴朗神采不凡,不似奸险之人,不忍斥之。少年又自怀中取一物,乃一竹笛,曰:方才得闻叶兄雅艺,甚为叹服,余亦好此道,然军中习之甚难,不知叶兄可否赐教
此笛虽为街头寻常之物,然光泽莹润,足见其主甚为爱惜而把玩已久,叶子见其心诚,遂允之。
自此叶子与蔺酒相识,两人相交渐密,不独涉乐理。叶子见蔺酒诸事所见于己略同,而起出身军旅,言谈举止与平素所见世家子不同,又随军辗转南北,见闻甚广,与其谈笑,皆为平生未有之乐,遂引以为知交。
叶子平素多览古谱,所藏甚多,今见蔺酒所学仅凭坊市之传,遂倾囊而授之,蔺酒与此亦以师礼相待。时二人俱年少,常言及日后所愿,蔺酒云愿挽抢纵马,踏尽天下不平事,又常言道己数往来于苏杭,吴地美景已然尽悉,而北国风光别有滋味,叶兄若是得闲,当可往之,须知牡丹国色,较之南国群芳亦不稍逊。
如此数年,蔺酒渐以武略为上所瞩,军功既长,事务繁多,藏剑之行渐稀,然事叶子一如昔。而此时叶子侠名正盛,南武林以藏剑为首,其为正阳弟子,琐事亦杂,蔺酒每提少时洛阳赏花之约,皆无暇前往。
天宝十四年夏初,蔺酒独往藏剑见叶子,云前日来报,北疆异动,上欲使天策府往视之。叶子闻言,唯嘱其保重。蔺酒忽提当日赏花之约,言待其归来,当择三春好景邀叶兄前往,沿路草长莺飞,及至洛阳正值暮春,满城牡丹花光灿然,不输江南良辰美景。
叶子默然,良久起身,引蔺酒自侧门出,至剑冢,启机关,开石壁,自石龛中取一长枪,枪做飞腾之势,通体湛蓝,刃吐寒光,遍身光华流转。叶子将其交于蔺酒,曰此枪名碎魂,乃以乌金陨铁合北海玄冰灌以上古玄螭之力所铸,历时五年方成,无坚不摧,汝执此枪当可成年少之愿。
蔺酒执枪细看,笑曰:“果然神兵,然我平生之愿,何托一死物”遂解腰间竹笛击节而歌,歌曰:“春秋如梦,功过成空,问山不语,问水长东”又云“待我归来,当是我夙愿得偿之时”言毕告辞,叶子心有所思,并未挽留,只见斯人长枪白马,踏一地花光月影,绝尘而去。
其年冬,安禄山史思明率众反。破潼关,下洛阳,不过数月半壁江山俱落贼手。来年春,九州大地荒城芳草,洛阳牡丹唯余枯枝残叶,昔人一去,再无音讯。
马嵬兵变,贵妃殒命,太子专权,唐军势微。明皇入蜀,李承恩率天策众将士随之,形势愈急。当是时,天下大乱,百姓流离,藏剑为江南世家,当倾全力济之。叶子事务尤重,无暇分心,又兼兵祸,书信皆不可达,竟经年未知蔺酒所在。叶子于人静时每念及蔺酒临行之言,皆无以对。
天宝十五年秋夜,更深露重,叶子秉烛独坐,察日间所记山庄大小事务。忽有人逾墙而入,叶子拔剑起视,乃一女子着夜行衣入院,见叶子,拜曰其乃李承恩次徒绯衣,今战况危急,前途未卜,特来将其师兄生前所遗交于叶子。叶子方知蔺酒一去终遭不测,绯衣言及师兄为救己以渊相代,伤重不治,神色泫然。蔺酒遗物,唯战甲一套,竹笛一支,兵书乐谱数本,及叶子所赠长枪碎魂。绯衣云师兄临终前曾授己一曲,托己转达。遂取笛,其曲清润明朗,隐有大气磅礴之意,如山水流泻,积而为渊,秋风落木,天地萧疏。然叶子辨其声,正为当日蔺酒所做之歌。问之名,绯衣言其名一叶。
军情紧急,绯衣未及多言便即离去,唯余叶子抱甲立于中庭,夜露侵衣,重寒入体,方觉己怔立良久,而竟不知作何想。又见碎魂置于石案上,取之观望,竟见其身光华俱隐,怔忡见觉耳侧有人曰待我归来,当是我夙愿得偿之时,不觉自语,君言平生之愿不可托付此枪,时至此,我竟再不可知君所愿为何。此语既出,方觉凝噎,面上冰寒,竟非秋露,忽觉凄怆不已,周身冰冷非因凉夜,哽咽不可自制。眼前所见,皆为昔人昔景,耳中所闻,俱是当日言笑。隐约见蔺酒执笛,曰此曲既是我为叶兄所做,还烦请叶兄同奏。遂取箫和之,冥冥间知曲终而人散,凄婉不忍绝。
直至天光曦微,心神稍定,欲转回房,忽见面前一人锦衣白发,恍惚间似庄主模样,急欲行礼,方觉面前无人,唯一黄铜屏风明明如镜。
自此叶子不事俗物,人云常见其于山庄一处僻静院落内久坐,怀中揽一湛蓝长枪,如此年余,忽于一夏夜离庄,封碎魂于剑冢,毕生未归。而江湖上偶有传闻,塞北现一剑客,锦衣白发,能于乱军中取敌首,然功成即隐,未能有人见其真容。安史之役既毕,自此不再见于江湖,坊市间传言渐稀,久之乃没。天策经此劫十损□□,无人能记亡者之名。朝代更迭,豪杰辈出,江湖青史,再无蔺酒叶弑雨其人。
余自安史之乱后隐居南疆近十载,终日唯与花鸟走兽为伍,日前忽得一书,盖舍妹,云一故人不日将至,欲求凤凰蛊成其平生所憾。三日后,一人负重剑登吾陋室,观之竟乃昔年余尚为昭秀弟子时于藏剑所识,而今彼与我年相若而鬓发皆白,怪而问之,初不答,待吾言道凤凰蛊故能夺造化之功,然施救者需殒命未久,魂魄尚聚。其沉默良久,黯然曰:“我心知此行渺茫,然终不忍弃,吾平生从未求留名青史,而今总需有人明了,轮回无常,终使其知我叶弑雨此生不负。”遂尽述其中曲折,余以笔墨记之,自此遂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