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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2011年6月15日,我第一次走进大院。
      花园里盛开的鲜花、伴着音乐起舞的喷泉、道路两旁茂密的杨树,以前每次路过这里,都能看到里面绿绿的一片,今天终于进来了,这里比女儿的大学校园还大。
      六点五十分,太阳还没出来,温度刚刚好。
      马主任带着我径直走向大门正对的办公楼,三个保安站在楼门口,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和在大门口站着的那几个长的都差不多。
      我叫陆红梅,45岁,到这里来当临时工,打扫卫生。为了这份工作,我还托人给这个马主任塞了500块钱。
      马主任把我交给一个姓薛的女人,就走了。
      薛丽是我们的主管,大院里的正式工,40出头,高瘦,皮肤有点黑。
      “你好,陆红梅是吧?” 薛丽的态度还算和蔼。
      “是的,主任。”我赶忙笑脸相迎。
      “哦,别叫我主任,叫我小薛就行了,反正你也比我大。” 薛丽虽然这么说,可脸上早已笑开了花。
      “大概的情况马主任都告诉你了吧?”
      “恩,他大概说了一下。”
      “这座楼是大院的核心,这里的厕所和楼道是不容有半点闪失的。行,我先走了,等会你去领一下材料,有不知道的就问赵姐吧。”薛丽说完就走了。
      打扫二楼的赵娟也是外地人,和我同岁,但人看着很精明。这里是机关大楼,厕所里都是要放手纸的。于是,第一天,除了自己的工作服和消毒液之类的工具外,我领了很多手纸。
      “省着点放,剩下的拿回家给老公孩子用。”赵娟挤了挤眼睛,凑到我耳边小声的说。
      我笑笑,表示感谢。
      第二天,我5点就起床,六点到了大院,因为7点半以前,我们所有的卫生必须打扫完毕。赵娟说,大院里最大的领导就在二楼。他们来之后,不允许任何人再动拖把、抹布。
      好在7点20的时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姓薛的女人来了,没说什么。
      我们的打扫是早中晚各一次,周末还有一次彻底的消毒,任务除了楼道、楼梯外,只要是人能看到的地方都要打扫,就连灭火器箱也是被抽查的地方。
      楼道里的花,真的假的,也都归我们打理。
      “红梅还真是利索,才来两周,收拾的已经很清楚了。”一天,姓薛的女人到休息室,穿了一双细带子的凉鞋,脚趾头抹着亮红的指甲油,嘴唇也化的红红的,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女人,总觉的怪喳喳的,可人家是正式工,也是我们的领导。
      “是呀,我也喜欢红梅,性格可好了。”一旁的赵娟附和着。
      “哦,红梅呀,你家孩子多大了?”薛丽问道。
      “21了,在移动公司做售后。”
      “这么好,都上班了,那你还真是享福呀。”
      啊呸!享福?还真会说呢。我要是享福还用得着到这来挣这600块钱嘛?
      “享什么福呀。”我苦笑着。
      “红梅呀,嗯。。。听说。。。你家老公的身体。。。不太好?”姓薛的女人慈祥的凑到我的身边。
      “还好,现在在家治疗呢,就是。。。要上班的话,可能。。。还得几年。”我心里有点郁闷,不光是被问起这事,主要还是她们的样子,明摆着是都知道的。
      不过,看着她们慈悲的眼神和恨不得帮我扛着的态度,我心里稍稍感动了一下。
      “没事的,会好的,你就把心放宽,有什么事,找我们姐妹。”姓薛的女人显得格外真诚。
      “恩,还多亏您照顾了,薛主任。”
      “说什么呢,咱们都是自家姐妹。”
      说起老公,我心里就难受。
      姓薛的女人一走,赵娟就上楼了,我一个人坐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老公得的是肝硬化,住了一年的院,现在还是没怎么好转,不能停药,偶尔不舒服了,还得住院。和单位交涉了很多次,最终答应在家休息,每月支付基本工资。
      娘家和婆家的兄弟姐妹们都帮不上忙,还得靠自己。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老公真的撒手人寰了,我要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可似乎有时候连想这些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的工作,我可以每天给老公做饭,陪他到院子里走走。日子总得过,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
      大院里的男男女女很多,听说他们一个月的奖金比我一年的工资还高,怪不得一个个收拾的跟电视上一样,头抬得快顶天了。
      可笑的是,有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在大院里仰首阔步的人,到了这栋楼,站在门口敲门的时候,脖子缩得,赶上乌龟了。偶尔在楼道遇到见面的两个人,一个肯定比另一个弯腰弯的低,头像公鸡啄食一样点着,虚伪的笑着,一个个像小品演员。
      赵娟一没事总会跟我说些大院里的事情,真真假假,听得我嘴巴张的大大的,瞪大眼睛直问“不会吧?真的吗?”每到这时,她总是撇撇嘴,低声说:“那你以为呢,以后你遇上,就知道了。”

      那天,一楼的女厕所堵了。
      好在是下班后,人走的差不多了。紧张的我一身汗,生怕姓薛的女人知道,赶忙按着墙上的电话通知人来疏通。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通了,可眼前的东西让我差点吐出来,原来堵住厕所的是一个避孕套。
      那晚,我恶心的没吃下饭。想起赵娟平日里跟我说的那些八卦,我在想,这么一个大院,里面真的有那么复杂吗?
      可能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原因吧,虽然在城里住了二十几年了,可还是觉得农村好,不光环境好,人简单。
      我在的这栋楼是大院里条件最好的,有中央空调,门口安了摄像头,每个屋子都是纯净水,里面的人也都是领导和领导的下手。平日里有很多人到这里办事,有些眼熟的,是大院里其他楼上的,很多时候也能看到穿着朴素的一般工人,楼里的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可差了,满眼的不屑和看不起,看得人直来气。
      而我自己也只是个打扫卫生的,他们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偶尔有一两个挺客气,主动跟我说“你好”的,也都是年长一些的,至于楼上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那气焰烧得就像自己是上帝一样。
      “哎,你等会到我屋子来一下,把不用的杂志和报纸拿走。”一天,在我打扫女厕所的时候,旁边办公室的那个女人进来跟我说。
      “行!”我回复到。
      她在镜子前面整了整头发,走了。
      这个女人姓王,是赵娟告诉我的,三十几岁的样子,漂亮,打扮的很时尚,算来是大院里最能收拾的几个女人之一了。只是,从来都是傲傲的,对我们,就像电视上的太太对家仆一样,可对二楼的那些男人,却一脸的笑。
      收拾完厕所,我去找那个女人。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
      “就那一堆,你全抱走吧!”那女人正在打电话,随手指了指墙角就接着讲电话。
      “我不想吃西餐,上火,我要吃火锅。”那语气,像极了我姑娘吵着我吃火锅的样子。
      “行呀!没问题。”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不是有意听人家的电话,只是电话声音确实大了点。
      抱了三个来回,那一堆东西终于抱完了。
      回到休息室,赵娟正在缝十字绣,我提了一下刚才的事情,赵娟放下手里的十字绣,坏坏的笑着说:“哼,一定不是她老公。我上次在街上碰到过那个女人两次,身边的男人都不是同一个人。”
      “说不定人家是工作应酬呢。”我随口说道。
      “工作还要搀着人家胳膊呀?我给你说,其中一次你猜我看到她和谁了吗?”赵娟凑了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谁啊?”
      “就是二楼的那个祁主任。”
      我张大嘴,没说什么。我知道我们这会在这倒是非也是没什么意思的,来这三个月了,赵娟之前说的好多事,我也慢慢的见识着,只想说,这里还真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我们也会偶尔去其他的楼串门,看看同胞。大院里的楼不少,每个楼都有两个临时工,别的楼一个人要打扫三层,但是标准没有我们这边那么高。
      和姐妹们一起聊天,她们总说我和赵娟幸福,就在大领导眼前工作。
      我笑,这关我们什么事呀?
      二楼的领导屋子,什么时候门都是关的,听说有专门的人打扫。
      到了别的楼,我就像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这些楼上,我可以听到大家的笑声,偶尔的喊着名字找人的声音。这些在我们那个楼上,可是不可能的事,楼道里没人敢大声的叫谁的名字,更别说大笑到让别人听见了。
      至于上次遇到避孕套堵住厕所的事,我只跟赵娟说过。
      女人在一起,就爱说孩子。
      后来,我们谈论的话题又转到了这个大院。我们中有做了几年的,也有不到一年的,我算是最小的师妹了。
      大家谈了很多自己在这里遇到的事情。
      安大姐是干的最长的,她告诉我们,在这里工作一定要把自己的活干好,其他的,看见了的,就当没看见,听见了的,就当没听见,更不能多嘴,否则会惹火上身。
      我愕然,怎么会用惹火上身这个词呢?
      “是呀,这个大院可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平静。里面的勾心斗角与我们没关系,里面的各种交易不需要我们去管,可是有时候因为我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就会有事主动找到我们。”安大姐隐隐的说着。
      我似乎有些明白,却又很疑惑,但我知道,大家都懂,只是没有说。

      转眼到了12月,天气变凉了。
      一个周六,我像往常一样拖完楼道就去卫生间消毒,除了加班的几个办公室有人,整个楼空空的,我喜欢这种空荡的感觉,干活都觉得舒服。赵娟没有来,打电话说孩子生病了,让我替她打扫二楼。
      那不是我第一次上二楼,之前帮赵娟打扫过几次。
      刚走到楼梯口,一个女孩突然小跑着下来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低着头。
      印象中这栋楼没有这么个女孩子呀,或许是来办事的吧。我心里嘀咕着。
      她跑得很急,转眼就不见了。
      刚上到二楼,远远的看着一个身影从女厕所出来,好像是个男的,很快就走进了离女厕所不远的一个屋子。
      “砰!”门狠狠地关上了。
      这男人怎么到女厕所去了呀?虽然离得远,楼道又黑,但我知道那是女厕所,因为这层楼女人少,厕所门一般都是关着的,男厕所的门却总是开着,里面的灯任何时候都亮着。
      我没心思去琢磨刚才的事情,安大姐说过,只要把我们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收拾完卫生,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走出大院,我坐上了公交车。
      最近老公的身体又不舒服了,除了吃平时的药,医生嘱咐我把另外一种药加上,那药是进口的,很贵,周围的药店都没得卖,只能到离大院两站路的大药店去买。
      放在平时,两站路我一定不会白花那一块钱的,可今天老公在家等着吃药,天又下雪,我只能坐车了。
      到了药店,导购拿着我的单子进去取药,我站在柜台前等着。
      这时,刚才在楼梯口遇到的那个女孩走了进来。她当然不记得我,不但是因为我当时穿的工作服,主要是她一直低着头。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穿着的蓝色羽绒服很少见。
      “有毓婷吗?”她压低了声音问导购,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因为站的近,我还是听到了。
      “要一片的还是两片的?”导购若无其事的问道。
      “一片的。”女孩还是没有抬头。
      我的药也到了。
      我们一起走到交款台,女孩在前面。
      我知道毓婷是紧急避孕药,侄女去年查出宫外孕,最后说是因为吃过叫毓婷的避孕药引起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花了500多块钱,才给老公买了半个月的药。
      走出药店,看到女孩坐在休息凳上,拿着一瓶水仰头吃下刚才买的药,随即将药盒扔到旁边的垃圾箱。
      打了一个寒颤。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突然特别想知道刚才从女厕所出来的那个男的是谁,可因为楼道很暗,我已经记不清他进的是哪个办公室了。
      周一上班,我把周六的事告诉了赵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因为她总和我说些自己的所见所闻,而我却很少和她分享我的“重大发现”吧。
      “我没说错吧,这里的人呀,别看平日里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干的都是什么事。”赵娟的反应,已经很明白的说明她认定在女厕所的一定是那个女孩和后面走出来的男人。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令我想不到的是,几个月后,我在大院里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虽然换了发型,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因为我记得她的眼睛很大,眉毛上有一个黑痣。
      只是,这次见到她,不是在楼道,而是在院子里。
      后来,我总能见到她,我知道,她应该开始在大院里上班了,只是不在我们这个楼上而已。
      三八了,大院里组织了女职工才艺表演,姓薛的女人告诉我们,可以去礼堂看节目。
      我和赵娟一起去的。
      节目是大院的正式工演的,这些女人我基本上都在大院里见过,当然,我也见到了那个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她,心里都特别难受。
      她长的很甜,那天跳了一段印度舞,看着她扭动的细腰,台下的领导们都在鼓掌。
      是不是那个男人也在台下呢?我想。

      转眼,到大院快一年了。
      我喜欢夏天,因为一到夏天,大院的喷泉和旁边五颜六色的鲜花总能让心情变的舒畅。最近,老公的身体好了很多,孩子的工作也还算踏实,看着一个个喷起来的水柱,高高低低的,像极了人生。
      要是老天能晚生我二十年,我一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7月的一天,薛丽领着一个女人过来。告诉我,我被换到旁边的楼了。
      我很开心,真的开心,虽然接下来我一个人要打扫三层楼。
      安大姐就在这个楼上。
      这栋楼没有空调,没有保安。但是,我能偶尔听到有人在楼道里哼着歌,能看到有人大声交谈。楼里的很多人我之前就见过。
      时间久了,就和楼里的几个女人熟了,见面了还会打个招呼,她们不嫌弃我是个打扫卫生的,这点我很感动,而且她们还会偶尔从家给我拿来自己不穿的衣服,连声说让我别介意,都是没怎么穿的。
      我怎么会介意呢?心里每次都是满满的谢谢。
      那个女孩,也在这个楼上。
      那天我在女厕所涮拖把,她进来接水。
      “你好!”她微笑着问了一句。
      “你好!”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看着是个乖孩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接完水走了。
      又一天早上,我在拖楼道。拖到中间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那个女孩。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女孩在打电话,门开着,声音很大,好在当时旁边办公室的人都还没来。
      “好,是我错了,我认错了还不行吗?求你别这样了。”女孩哭了。
      我正好拖到了她的门口。
      女孩趴在桌子上,放声的大哭着,似乎一点都不怕别人看见。
      我把拖把靠到墙上,上前关上了她的房门。
      女孩一直在哭。
      过了几天,我又在水房见到了她。
      “你好,阿姨!”她微笑着。
      “你好!”我回答道。
      “对了,阿姨,我这有一些不穿的衣服,都挺好的,您拿回去给你的女儿穿吧?”
      “好的,谢谢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女儿呢?”我笑着问。
      “隔壁办公室的王姐他们经常说呢。”
      “哦,原来是这样。先谢谢你了。”
      “不谢,您别介意就行”
      “不会,不会!”我赶忙说道。
      当我把女孩给我的一大包衣服拿给女儿的时候,我发现有几件连标签都还没有拆掉。
      “哇!妈呀,这些可都是大牌子啊!我们班最有钱的同学一个学期也就最多买一件这样的牌子,这个姐姐居然把新新的衣服送给我了,亲爱的妈妈,你一定要好好谢谢她呀!”女儿欣喜的尖叫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特意去女孩的屋子外面转了一次,可那个门一直关着。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后来,隔壁办公室的小王告诉我,她辞职了。

      又是冬天。
      安大姐已经走了,听说赵娟也不干了。
      干完活走在大院的小路上,两旁的树枝被雪盖了厚厚的一层,很美。
      来到大院一年半了,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喜欢这里没有人的时候,像公园。
      前几天我在等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孩,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和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走在一起,很开心的样子。
      大院里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看到一些新的面孔,后来我又看到和听到了关于大院里人的很多事情,而我也早已学会了习以为常。
      还是期待夏天,喷泉里的水柱高高低低的落下,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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