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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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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离他不足二十米远,卷发散在肩上,一卷卷,云似的,脸颊粉白相间,美得那么不安份,长长的腿伸直了坐在地上,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没个坐相,穿着显然是自己修剪过的衣服,她不再喜欢他买给她的衣服了,总是说太孩子气……
哼,他轻轻笑了,她明明还是个孩子。
她不喜欢,他还是坚持给她买那么多粉色白色带着花边的衣服饰物,用粉色白色装饰她的房间,原来竟是自己潜意识里想要她还是个小孩子?是啊,那个坐在腿上撒娇的小孩子是多么让人留恋,她小时候,他们是多么和谐,没有猜忌,没有间隔,他疼她,像她是自己的女儿,她恋着他,像是……
他可爱的小草真的长大了,她站在眼前,身体上除了黑色的绵袜不着一缕……
他猛然闭上眼睛,心里有种异样的疼痛,手指痉挛似的握起,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不管他怎么样拒绝,怎样不愿承认。
曾经的那段时光,他们都已回不去!
“对了,先生,”老张没有回头,在前排说:“小姐要的那笔钱都替她的同学喻清交了学费,喻清和她同寝室,是她最好的朋友,家境不太好,母亲有病,父亲有残疾,一家人靠低保过日子。”
“知道了。”他微微地平缓着气息。
她站起身,还有些歪歪倒倒,微笑着说:“好啊,我们去哪里?”
小强真正变了脸色,一蹿跳起来,伸出手又收回来,竟不敢去扶她,“哎,你怎么了?不是真喝多了吧。”
“哼,就说你是个绣花枕头……”她一歪靠在他肩上。
确切说她的头还没有靠过去,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回来,那股力量让她不得不站直身子,面对着他。
她挑起嘴角,眯细了眼睛,看着他整洁干净的脸,面对着他爽洁清凉的气息,笑着一字一字慢慢说:“你不要也不许别人要么?”
姬明岱的脸一瞬间苍白,收了一口气,收紧了手指,要握碎她的手臂般。
痛,他也痛了吗?
如果是,那么你是多少了解我的心了?
小强伸出手拉住浅草,仿佛是要与他争夺一样,说了一句让浅草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的话。
“你就是包养她的人?”
老张跑上来,絮絮叨叨,“小同学,这是怎么说话呢,误会了,误会了,这位是浅草的叔叔,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拉开他的手,上来帮着扶住浅草要把她拉上车。
浅草笑着拖长了声音说:“叔——叔——,你今天没有去相亲吗?”
他拖住她上车,绷紧了脸,没有答话。
“叔叔,我今天没有吃晚餐还逃课喝酒,老张叔叔都告诉你了吧,你气坏了吧……”
她有多久没有叫过他叔叔了,为什么现在听来竟是那么刺耳,满含着轻亵与侮辱,他一把将她甩进车里,低声说:“开车。”
车灯照亮了前面呆呆站着的年轻人,他结实的手臂里握着一卷衣服,黑压压的眼睫揪在一起,愣了愣,退开一步。
她收起微笑,胃里的东西还在翻江倒海,她捂住嘴,手肘支着下巴,转头望着窗外。
远远地亮起一盏盏街灯,饭店门口挂起一长串的红灯笼,那种红色去远了还留在眼底,带着抹凄清,那么惹眼的美丽却仿佛没有人注意过。
姬明岱取过一杯水,“喝点茶会好受些。”
她望向他。
他摸了摸挺直的鼻粱,缓缓说:“小草,以后不要跟聂小强在一起。”
她看到了他的车子,她想激怒他,想扯掉他脸上不动声色的整洁,却没想到是这句话。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调查他?”
“是……是我查的,小姐。”老张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副驾驶座位上拿下起一沓纸递过来,顺手打开了她头顶的车灯。
浅草拿过来,几张纸上分别是聂小强和他父母的照片及简介。
“他的父亲,其实是继父,职业是赌博,为这事进去过好几次,现在与他们分居,他的母亲离过两次婚,现在开面包房为生。”姬明岱淡淡地说。
暗黄的灯光里,聂小强在纸上眉开眼笑地看着她,他的继父一脸阴郁,母亲却是个迟暮美人,衣着发式虽不十分新潮却也合时宜。
老张怎么会无故去查他,自然是姬明岱吩咐的,对了,那次在夜色,他见过小强。
只是见过一次,他便已留意到她身边的男孩子。
“你不是承认我已经长大了吗?长大了为什么不能交朋友?”她握着那几张纸,瞪大眼睛看着他,水意荡漾的眼底却有了几分笑意。
他双臂交握在胸前,低了低下巴。
“浅小姐,他的家庭很复杂,你还是不要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只要老张在,他总是喜欢这么自作聪明。
她笑了,笑得轻柔,连灯光也笑得温软,耳语般地对他说:“是因为你在吃醋吧。”
这是他们曾经的交谈方式,唇语一样的问答,只有他们自己才了解明白的语言,有时候他们一起挤在人群里,她常常这样跟他说话,前面那女孩子的粉太白了,肯定是早上用了半袋面出来的,那个大婶脸被大象踩了吗?好胖……还有那个老男人很好色的样子,眼珠子都快掉人家胸前当扣子了……
他会用同样的方式,轻启嘴唇微不可闻地笑着回答:这妮子,嘴太损了……
他的下巴更低了,阴影扫在眼睛里,看不到那里面的变化,“你长大了当然可以交朋友,”他开口,清晰得像是7点钟的新闻,“但不是聂小强这样的人。”
他不再合作,好像从前的事全都是一阵烟,散了就散了,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以后不要喝酒,女孩子喝酒对身体不好,还有,不要吃外面的小摊,不干净,才上二年级就逃课,以后怎么办。”
她的笑冷在那里,仿佛成了自嘲。
也是这样关怀的话,今天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这样的冰冷,手里的绿茶尚有余温,这样的贴心蓦然间也变得疏离,陌生人般的客气。
他真的关心她吗?或者从前他真的关心过她吗?从前的那些就是真的关心吗?
她骤然收回了目光,不要再想下去,不要再想下去!
她在自己的卫生间呕吐了半个小时,直到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光。她关了门,把水声开到最大,软软地坐在地上。
他为什么没有来敲门,他明明知道她的身体不舒服,以往头痛脑热他都会问好几遍,脸上有什么痒痒的难受,她用手拨了一下,他的浴衣掉下来。轻轻地盖在身上,连同他的气息。
如果这就是那一夜她做的决定换来的结果,她已然后悔了。
她不知道这样会让他远离,这样会让他生分,这样会让他这样不安!
她只是想靠近,近些,再近些,不是像现在隔着看不见的距离。
脸上还是痒得难受,用手一拂,一脸的泪。
她抱紧了他的浴衣,再紧,再紧,还是满臂的空虚,无法填充的空虚。
“魔镜,你怎么还在?”
“在等你呀,没。”
“真的么?”
“你怎么了?不像是你说的话,有什么不开心?”
“你为什么要叫魔镜呢?难道你真的能够看到从前和未来的事吗?”
“那么你为什么叫没呢?好奇怪的名字。”
“我什么都没有,这世上只有我才能叫做没。”
“霸道!”
“这并不是我说的,是古人说的呐……况且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最起码应该有的,我全都没有,父母,兄妹,我只有他……”
“我呢?”
“浅小姐,我热了牛奶,你喝一点吧。”阿姨扣门进来。
浅草合上电脑,“他呢?”
“先生已经睡了。”
阿姨在合上房门时,加了一句,“先生说,明晚他要参加一个晚宴,希望你一起去,他说会派老张去学校接你。”
什么时候,他和她之间需要第三个人来传话了?
她起身,轻轻出了房间,阿姨下楼时把灯全都关掉了。
走廊尽头的窗口透进月光,溶溶泄泄地流得到处都是,它们淌过的地方隐约浸出地毯上的繁丽花纹。
她走得很轻,并且轻车熟路。
拧转门把,她进了他的房间,光脚立在屋里的木地板上,身上麻麻地传传上凉意,他没有关窗。
蓝色的窗幔海潮般起伏,旁边的大床上,蓝白相间的被衾中,他睡在那些波涛样的光影中。
像一个海洋王子,不,是国王。
他喜欢趴着睡,双手伸到枕下,脸一半埋在枕头里,总是那么整洁的头发有些凌乱。
她不敢惊动他,轻轻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的脸,人在睡觉的时候是最放松的,所以这个时候是最真实的。
除了好看的雅洁,还是看不出什么,就像这从前的许多个夜。
她慢慢地躺下身,慢慢伸出手臂,慢慢放在他的背上,慢慢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她控制住全身每一个细胞,不让它们发出一点声音,不让它们有一丝移动。
她不能控制的,是自己的眼泪,在这个无人醒着的夜,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毫无顾忌地淌下来,一如从前的许多个夜。
她的头发好痒,他不让自己动,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他一动不敢动,他知道,她不想他醒来。
她轻得像一片空气,轻得仿佛不存在。
但他知道她在那里,在他的身后,像从前的许多个夜。
那个有着天使一样脸孔的女孩子,如天使一样悄悄地降临身边。
天亮后,她留下的只是一枕冰凉。
要流多少眼泪才能濡湿整个枕头。
小草,我长大了的小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