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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04
      雨并不大,但足以淋湿顾横波的风衣,她站在那个男人家门口,在吉毓把林妩的话转告给她之后,她决定让那个男人做出选择,然后她按下了门铃。男人看到她并没有惊讶,毕竟他们已经相熟,他微笑着让她进门,然后示意她去浴室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感冒。
      顾横波从浴室的门缝里偷偷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的每个轮廓都很美,不愧是模特,她暗暗的想。
      “小丫头,你过来。”他注意到了她的窥探,于是睁大眼睛,笑了。
      顾横波听话地走了过去,那个男人张开手抱住她,手指从她的腰际向下,缓慢地厮磨。
      “怎么没擦干?”男人的声音喑哑低沉,似乎要渗出水来。
      “因为我以为你挂在墙上的那条毛巾是擦脚的。”顾横波冒出了这么一句,她有些紧张,所以茫然地看着沉默的男人。
      “张谦?”她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
      男人像被惊醒一样,“小横,我做不到。”他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松开了抱着她的双手,转过了脸。
      他没看到顾横波在他背后露出了怜悯的表情,他的目光全在书桌上的那张照片上,照片里的女子笑得天下无双。
      在刚失去的时候,他总是做梦,总是在一瞬间睁开眼睛,然后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听到了自己尖锐的抽气声,全身颤抖久久不能平息,安静的房间里仍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身下一片冷汗淋漓,他颓然躺下,濒死般的紧闭双眼,前臂横放在额头,一会儿又移到眼睛上,直到自己的呼吸渐匀,他才重新睁开眼睛,缓慢的起身走到客厅,打开抽屉,拿出了思诺思的药瓶,动作停滞了好久,才倒出两颗,想了想,又倒回去一颗,把剩下那颗像殉葬一样吞了下去,回到床上,眼前出现的却仍然是同一张脸。
      他罹患失调性自杀综合征,刚从疗养院回来几个月,陈建秋示意顾横波仔细观察这类型的病例,问诊了好久才开出处方。
      “思诺思开的是不是少了?”匆匆浏览处方之后,张谦犹豫地开口。
      “以你现在的情况不宜大量服用安眠类药剂,需要靠自身神经慢慢调节到正常睡眠状态。”顾横波耐心的解释着,她没笑,她隐约记得这个男人,但是不确定,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接近他,后来他们逐渐熟识,顾横波看到他桌子上林妩的照片时,她才确定他是谁。从那一刻她开始怜悯他,但是已经过了这些时间,顾横波还是吃不准这个男人的心思,所以她告诉了吉毓,希望能知道林妩的意思。
      不过既然今天张谦还是决定推开她,就代表着他还是选择缅怀过去,所以似乎这种装傻式的相处该结束了。
      顾横波决定告诉他。
      “张谦?”她穿好衣服,清了清嗓子,但还是怯怯的。
      “怎么了?”他喘着气。
      “我认识林妩。”
      那男人瞪大了眼睛,呼吸停滞了,“你……”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是那个时候,也就是三年前,吉毓的女朋友。后来林妩总是去画室找吉毓学画,你总去接她,我经常和你擦肩而过。”
      “她说你死了她都不会掉一滴眼泪----昨天说的。”
      顾横波看着他,一脸坦然,但已经做好了他扑上来揪住自己衣领的准备。
      “呵,小丫头,你该回学校了。”张谦没说任何相关的话,只是笑着送她到门口,他明显言不由衷,从听到林妩的名字那一刻起,他的嘴角就在抽搐,像是要发出尖叫一样,为了不干扰他发泄,顾横波干脆的走掉了。临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他叹息一般的哽咽,看来治多久都一样,他的病根本好不了!顾横波咬着牙,决定还是回办公室挑灯夜读。雨还是没有停,时钟指向深夜,她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张谦的电话,久久的忙音,顾横波挂断,眉头皱了起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横波走后,张谦关好门,转身,在床边坐下,他把每个动作都做得很认真和缓慢,一丝不苟的,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以消化她的话了。张谦知道顾横波没有撒谎,他知道这话确实是林妩说得出来的,从很久之前,她第一次去见那个画家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了,那本来就存在的距离,将会变得更加遥远。接下来要进行例行公事的回忆吗?好吧。
      很久之前,我喜欢被很多人喜欢的感觉。我似乎是站在喧嚣的顶端,似乎漠然忽视着世间所有的一切。
      其实我是被自己欺骗了。
      原来我也站在人群中了,我随着他们慌乱的脚步,我也在走,我的身子也被灰尘和泥水浸泡了。我与他们,是一样的,无异的。
      什么时候开始。
      哦……
      我记得了。
      那一天。
      那是早上,有个叫林妩的顽劣女人。
      她说:
      “哎,让我画你好不好?”
      我从来不知道我也会那样热烈而决绝的爱上过什么人,我从顶端跌到地下,不对,大概我就没在顶端呆过。然后,在那间画室门外,林妩从不让我进去,那个单薄的女孩和我擦肩而过,就连演算的草稿纸掉落她也一下头都没回,我还记得有一天下雨的时候她倔强的从水坑里捡起那些草稿纸,这不是她平时的样子,我觉得奇怪。再然后我就看到了林妩在和那个画家接吻。
      那一刻我就死了,我已经不复存在。
      “哎,让我画你好不好?”
      笑话,我若没有你,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我心脏间隔的位置,是奔腾不息的血液。那永不停息的奔跑,扩张了纵横经纬的管道。
      一下。一下。轻击着胸腔里的肋骨,而那似要破壳而出、强烈的,是我对你痛苦的思念。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地疯狂地喷泄而出。
      我跪倒在你面前,血液如同藤蔓一般从心脏迸发而出。
      终点,荒原一片,却正是你茕茕孑立的地方。
      鲜艳的枝桠如同千千万万只手,细小的,孱弱的手指。蔓延。布满。侵蚀。逐渐伸向你的世界。
      突然间,世界静止了。
      血液停止了流动。徒留心脏像干枯的河床一样布满裂痕。
      我在一片白光中醒来,包裹我的只是白色。我听到护士的声音,她说我脱离危险了。该死的。我拔掉输液管,推开了窗户,又有无数双手伸过来拉扯我,他们把我送进了疗养院。够了,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就让我再次确认我的死亡吧,用我的离去来否定和毁灭我和她所有的曾经,不留一点退路,让我们的感情覆水难收,让我们踩着那所谓爱情的灰烬分道扬镳,让我们把所有伤口都摧枯拉朽的彻底撕裂成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可是宝贝,你又如何知道,我的煎熬、无奈和狼狈?
      已经结束的又开始了。
      锋利的刀片再次切开搏动的血管,剧烈的疼痛中张谦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进医院的时候,眼前的光亮越来越暗,直到彻底归于黑暗的瞬间,他才发出了满足的叹喟。
      门就是在这一刻被一脚踹开的。张鸩是正在写辞职信的时候接到的出警通知,然后他就看到了顾横波咬牙切齿的表情,“呵。”他无奈的笑了,庆幸自己因为脑血管退化症而逐渐忘记所有事情甚至不得不辞职的时候,还记得她。她要他去救一个有自杀综合症的模特。
      他踹开了门,顾横波像颗原子弹一样冲了进去,踩过那一片耀眼的血色,不管不顾地半跪在地上,搂住了那个模特的头,像是确认了他的存在之后,才用自己扎头发的皮筋勒住他的上臂,进行急救,那边张鸩也已经打了120。顾横波的长发全都垂在脸上,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急促的呼吸。
      顾横波气得胃部一阵抽痛,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她小声抽泣起来,声音细不可闻,但是并没有眼泪。
      我和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在间隔着?
      你和她之间究竟又是什么在阻扰着?
      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和相同?
      在你已经微微凝固的冰冷的血液中,我终于真切地看到。
      它如同细小的波纹,如同轻可无见的蛛丝,却相映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大的网,将我们所有人的心脏彼此隔开。
      我究竟喜欢着谁,爱着谁?明明紧紧相拥,却还是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自己的存在。还是说爱着的,只是深深埋入肌肤的温热的指尖?而它是属于谁的,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究竟失去了什么?拼命喜欢我的人,也同样没有得到幸福,就像是从遥远累积而来的宿命。
      我究竟追逐的是爱情还是成长?
      救护车呼啸而来,顾横波在车厢里死死的抓着张谦的手,但是这丝毫也止不住他逐渐下降的血压,“大量失血引起心输出量减少和动脉血压下降……”她的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大三那年期末考试的病理生理学的习题,直到到达附属医院门口,她才回过神来。救护车里的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的把张谦抬下来,救护车的红□□和医院门口昏黄的路灯在雨丝中交相闪耀,顾横波低头,看见自己的风衣下摆和袖口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手上也有,她机械的用力的搓着衣摆,固执的想把血迹蹭下去,可还是没有成功,她疲惫的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四周,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带着一种像是迷失在世界尽头般的绝望,她毫无知觉地看着一众穿白衣的人忙来忙去,眼前渐渐恍然,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考完试之后,躺在吉毓画室的屋顶,看到的那些飘来飘去的云朵,那样高不可攀又和蔼亲切,云朵那边,似乎又看到了吉毓的脸。
      顾横波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在马路那边,真的看到了吉毓,他和林妩并排站在路灯之下,后者似乎刚刚看清从救护车下来的人是张谦,她的手掩在嘴上,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奔了过来。
      吉毓没有动,他隔着那些忙碌的云朵看着顾横波,他的眼睛温和而悲伤的笑着,嘴唇一张一合。
      他说:
      “我爱你。”
      我爱你。
      因为这三个字瞬间来到自己眼眶的泪水,是缠绕着荆棘的玫瑰,是开放着睡莲的沼泽,是飘荡着海藻的深渊。
      无数闪动的画面在他眼前四散开来,可对面的女孩依然一动不动,他终于转身离去。
      顾横波只是盯着马路对面的吉毓的脸,泪水如涨潮般来临,视野逐渐模糊,她拼命地想看清他的唇形,可是眼泪却不合时宜的越流越多,让她渐渐看不清他的脸,最终变成一个围绕着光晕的身影,渐行渐远,顾横波最终没有向他走过去。
      爱情如梦一般无孔不入,而成长恰好千疮百孔,双双粉身碎骨之后,注定带来新生,摧枯拉朽地崩裂粗糙的外壳,暴露未曾经历风霜的坚强,坚强支撑着信仰,而信仰又回归爱情,世界依然存在,夜里终归安眠。
      “恭喜,也许你长大了。”顾横波轻轻地对自己说,把自己抽屉里的思诺思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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