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天上无雪

1、1

　　我本不愿将往事重提。有些回忆，甜蜜凄楚。越爱得真越会伤得深。眼泪。这么久了，那感觉还是会让我流泪。如果泪水可以做墨汁，或许我会把这故事写得精彩一些。可是。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我找不到谁有梦里面他的样子。表情中一丝不苟的坚持。他的境界。一片平静的白茫茫的湖水，远处湖水尽头连绵的山。青黛色的山。天空阴霾，隐约地有些薄雾。那个便是他了。他总是会在某个时间的某个地点出现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一个合适的地点。
　　也许是注定了我要为他守侯千年。在我还懵懵懂懂，还没准备好迎接他的时候，他出现了。他有一个令人疼痛的名字。
　　也许，我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诠释原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一个梦。

　　我的家，在那深深的海底。那是我曾经拥有的。
　　海国的大花园里，每个公主都可以拥有一块领地。我的那一块，是圆形的。太阳的形状。我在蓝色的沙地上种满红色的太阳花。花园的中央，是他。白色的大理石塑出他动人的轮廓。他的眼，望向远方。
　　我的生活很单调，除了照料花园，就是听祖母讲故事。祖母有很多故事，关于岸上的人间。人间。祖母很多年前经常浮上海面，去看外面的风景。
　　祖母故事的主角，是人。有着两条长腿的动物。人的世界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有一种叫做鸟的鱼，在天空飞翔。祖母总说，人是不同的。他们的生命只有不到一百年。
　　“不过，”祖母说，“他们死后却可以拥有永恒的魂灵。”
　　我想知道人是什么样子，甚至向往人的生活。幻想自己也可以拥有永恒的魂灵。
　　十五岁。到了十五岁，我就可以浮上海面了。我一年年地期待着。姐姐们一个个地都去过海面，在岸上看到了新奇的东西了。
　　但十五岁渐渐临近，我却开始感觉到不安。成年，对于一个人鱼，或许并不意味着什么。尽管可以到海面一瞥，最终还是要回到海底，慢慢捱过三百年寂寞单调的岁月，然后什么也不留地死去。
　　可是我惶恐不安。我是父亲的六个女儿里最沉默的，也是内心最不安分的。我开始无心照料我的花园，而是在海底四处游荡。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她。我猜想，她就是传说中的塞波女巫。祖母讲起过她，她说，她的胸口有一道疤。
　　在丛丛的海草后面，有一座幽暗的城堡。深蓝色压抑着千年的寂寞。我好象回到了尘封的梦境。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尾上黑黑的鳞片闪着迷人的光泽。她的眼神犀利、寒冷，深不可测。祖母说，她很可怕，她可以令你发抖。
　　你很美丽。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她坐在一块漆黑的岩石上，哼着一支歌曲。那旋律仿佛来自前世。歌声传到我耳中，刹那间启动了一部古老的机器。从那以后，我时常听见齿轮轧轧转动的声音，催促着我不由自主地卷入注定的轮回。
　　她坐在一块大石上，唱着那支歌。那支我没有听清楚歌词的歌。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害怕她。甚至，每当我看到她胸口的疤，都会隐隐作痛。仿佛那是我自己的伤口。
　　她很冷地一笑。看来她对这样的赞扬并不在乎。然后她伸出手，冰冷细长的手指从我的面颊划过。你……就是当年的我。
　　有一丝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从她的眼神中掠过。然后她依然寒冷、犀利，因而迷人。
　　明天，我就要去海面了。
　　去吧，那是你必经的劫难。
　　我望向她深邃的眼底，真的就开始发抖了。这个女人，直指人心。

　　祖母为我装扮。我拥有世界上最晶莹的珍珠和最绚丽的珊瑚。塞丝，我的小公主，这海底没有什么比你更漂亮的了。我背对祖母，学着塞波很冷地一笑。
　　我去找塞波。她见到我的时候眼神一亮。美丽得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
　　她笑了。塞丝，我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