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黑鱼儿

16、游泳

　　初夏如约来临，带着一丝丝急躁和闷热，十三班的蜥蜴尾巴又短了一截，班长作为毕业生随大部队出发进行为期一周的徒步拉练了，班里的事务由唐华代理。

　　送别大部队离开的那天，全校师生沿着校园的主路密密轧轧地排了一里地，颇有点送君上战场的意味。只不过，莫小西知道，全班人的心都是雀跃的，谁也不是神经病，非要有个管束着自己的人，所以，那天的送行显得无比的不那么悲切和正式，反而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只除了她。

　　班里荣幸地只留下了六个人，一年的时间相处下来，唐华和朱平虽然对莫小西这帮地方生依旧是各种的嫌弃，但已经好过别班的部队生了，似乎还有了点我可以一天骂你八遍，但不允许其他人说你一个字的感觉，所以，嫌弃就嫌弃吧，六个人的相处还算是和睦的。

　　新生头一年的下半学期，按计划，是要开游泳课了。莫小西从小怕水，掉进水里很多次，有一次差点连命都没了，所以从记事起到现在，她基本从不在河边走，从不让鞋湿了。莫小西一想到那池明晃晃的水面，心里就开始泛恶心。但游泳是必考科目，不因任何意志为转移。每次周末鼓起勇气收拾起那套买了很久却一次没下过水的泳衣，跟着唐华和朱平走到游泳馆的门口，腿肚子就开始抽筋，她成了一个全班闻名的怕水鬼。

　　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又是期末，莫小西和王涛见面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拜罗音所赐。罗音的数学成绩不是很好，王涛每个周末会抽出半天时间来替她补习。至于王涛为什么会答应，莫小西没问，罗音也没有说。

　　补习的地点，就选在空旷的阶梯大教室。莫小西当仁不让，充当了警卫的角色，随时感应风吹草动，通报巡查教官的讯息，以及在敌情不可避免的时候充当正当交往的证明。

　　每当这个时候，莫小西就会去学员书屋的小仓库里，翻捡一本不知猴年马月从来没人翻过的“新”书，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来可以远远的透过大门看到外面的走廊，为敌人的突袭做好完全的准备；二来，窗边光线明亮、空气清新，比较适合她发呆或者看小说；三则离罗音和王涛挑选的角落相对较远，算是厚道地留给他们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显然，这次莫小西走了眼，抽中的书完全没有任何能够入眼的字眼，百无聊赖，靠着窗打了一会儿盹，无意识地就拿眼去瞟那俩人。只一眼就瞥见王涛无可奈何地瞪着一脸迷茫的罗音，罗音的态度是极其认真的，眼神却是花痴的。莫小西忍不住脸上的笑，紧抿了嘴唇，扭头朝窗外看去。其实，她觉得要王涛给罗音补习，无异于胡扯，一个花痴一样的女孩，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孩，脑子里面除了浆糊什么都剩不下，怎么可能会用心听高数，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山海经。

　　“罗音，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是讲得太多，你也消化不了，不如就把我给你讲的好好回去再看看，不懂的也可以问莫小西，她的数学成绩不是还挺不错的。”王涛提高声调，第一次用无比可怜的求救眼神搜索小西，估计实在是被罗音折磨得无计可施了。

　　眼见着罗音泛着光彩的小脸逐渐暗淡下来，莫小西一下子立起来，走到他们身边，“别别别！我这个人自己做做习题还可以，可天生一张笨嘴，让我讲，我可是说不清楚的，还是你来讲，最合适。”想了想，又扬了扬手里的书道，“我还有好多好多的小说都来不及看，哪里有空给她讲题啊，王涛你是师兄，当仁不让的！”

　　罗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涩，王涛的脸却皱成了茄子干，又不好意思使劲地推脱，蔫蔫地收拾书包，不知怎么地就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小西道，“我收拾我的柜子发现了一本小说，估计你可能喜欢看，就给你带来了。”

　　莫小西接过来一看，是王朔的小说自选集，有点惊喜，拍着书皮道，“真不错哎，以后再找到好看的小说就借给我看啊，我保证你们每次都能安安心心地补习！”

　　游泳课在罗音莫名其妙的期待和莫小西的忐忑中如期地开课了。教官是跟她们军训的白教官，身材壮实得跟一座黑塔一样，只是脸整天也都是黑着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全部只有一个表情。莫小西脸上的颜色和白教官脸上的颜色是相反的，惨白惨白。

　　莫小西也终于知道了罗音为什么会期待着游泳课，因为王涛是游泳池的救生员，虽然不是每次课都在，但她看了看排班表，基本上每周都会和她们的课碰上一次。只是这件事，罗音从来都没跟小西提过。

　　恋爱谈得深入了，就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就不想和第三个人分享了，莫小西如是跟自己解释，对罗音偶尔的隐瞒不报并不在意。

　　今天，是游泳课的第五次课了，救生员是王涛那组的。所有的女生，不管高矮胖瘦，至少都能在水里扑腾几下了，只有莫小西，还只能原地不动光荣地漂着。

　　“莫小西！往前游，想着每个动作的要领，收、翻、蹬、夹！动作快点！”白教官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一身干爽地围着游泳池边绕圈圈，黑脸貌似很晴朗，莫小西这个名字五次课下来，比军训三个月都要喊得顺溜。

　　莫小西站在泳池的浅水区，一米五的水深，可笑地在她的肩部晃来晃去，晃得她眼睛都花了。罗音、秦雨她们早就游出去老远，虽然还不会换气，但是都能勇敢地扒着游泳池的边喘口气再接着朝深水区进发。

　　“莫小西，快点！”白教官手里的竹竿开始轻敲池边了，似乎莫小西再继续象根杆子一样杵着的话，他手里那竹竿就要来给她作伴了。

　　莫小西狠狠咬了下牙，死活就那么一哆嗦了，猛地憋了一口气，“噗通”一下扎进水里，使劲划拉的同时，默数着自己划拉了五下，狗爬一样好不容易趔趄着站起身来，四处眺望一下，教官还在，竹竿还在，只是她身边的水花变大了，她还是原地未动。有同上一节课的男生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莫小西刚想扭过头去瞪眼，脚底下一滑，人一个仰面，又躺进了水里。

　　这可和事先准备好憋气进去不一样，整个人在水里完全找不到平衡，哪边用力就朝着哪边迅速的沉下去，越划拉越往下沉，莫小西想喊，一张嘴就是满口的水，想呼吸，鼻子又呛着了，想抓，四周除了水什么都没有，心里那叫一个恐慌，眼看着肺里最后一口残余空气就要用光，手却终于扒到了池子边缘。

　　脑袋冒出水面的那一刻，莫小西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一个劲地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门。四处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把自己都吓到了，毫无章法狗刨式地划拉居然划拉到了一米八的池子这边，脚丫子往下探了探，没有够到池底。

　　教官的长竹竿在这一刻有如天降及时地伸了过来，莫小西没有客气，一把就抓住了，这可是救命稻草啊，千千万万不能撒手。莫小西甚至在这一刻想着上了岸该如何像黑塔一般的教官表示感谢，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叫他白黑塔。莫小西心心念念地一颗心就在那根竹竿上面，没有看到岸上救生员高台上一个劲朝她打手势的王涛。

　　白教官的竹竿带着莫小西离开池边，朝着浅水区慢慢地漂过去，很慢很慢。莫小西觉得，此刻不表达一下感激，自己就是白眼狼，刚扭过头去，就觉得手上的竹竿改变了方向，带着她往池子的正中央走去，那里四处不着边，并且，水深没她的顶，想划回边上，又舍不得撒手，犹豫间，人已经被快速地送到了池子的最中间。

　　白教官第一次绽放出了诱人的微笑，黑脸也柔和了很多，在烈日的照耀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嘴唇轻启，温柔地两个字轻轻的送出，“放手！”

　　“教官！”莫小西红着眼，声音已经吓得变了调，“我还没学会游泳，我从小就怕水，我不会游啊！”

　　“不会才要学嘛！”白教官难得地和颜悦色、循循善诱、耐心爆棚。

　　“不要不要！我可以去浅水区练好了基本功再来深水区这边，我要打好基础。”莫小西双手双脚跟考拉一样吊在竹竿的上面，说什么也不肯撒手，这跟稻草可千万不能丢，丢了，小命不保。

　　教官不再说话，开始顺着莫小西的劲儿往水里送竹竿，莫小西就顺着竹竿往上爬，场面无比地和谐顺畅，好像演练过了无数次。竹竿再长，终究是有长度的，最后，教官潇洒地将竹竿整根扔进水里，莫小西趴在竹竿上，在池边上无数人忍不住地笑声中英勇地沉了下去，连一个大水花都没有翻起。

　　这一次莫小西完全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小西觉得有人拽住了她，又用手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顶出水面，莫小西不停地朝外面吐水，不停的咳嗽，瞬间充满的希望让她的两只手疯狂地挥舞，想要抓到一个可以攀附的东西，可是，她只够得着托着她下巴的那只胳膊。

　　众人七手八脚，把像一只泡发了的水母一样的她拖上了岸。莫小西浑身颤抖，脸上湿漉漉地一片，说不清是水还是眼泪，一双大眼睛一刻不闲地搜索到了白黑塔，恶狠狠地传递着心里的痛恨。

　　“怎么？不服？”白教官气定神闲，黑面荡然无存，不知道是他在治莫小西的胆怯，还是莫小西治好了他的黑脸，“怕水当什么海军，要想当海军必须要回游泳，而要想学会游泳就必须克服自己的害怕！”

　　“又不是我要当海军的！凭什么是海军就得会游泳啊，女兵又不上舰，又不下水，又淹不死！你这是谋财害命！你这是犯罪！”莫小西此时语无伦次，激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白黑塔滔天的罪行，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行了行了！”一个熟悉的男声贴着耳边悄悄响起，“赶紧把耳朵里鼻腔里面的水处理一下，跟教官斗，你死无葬身之地！”

　　莫小西这才看清了身旁那个救她的人是谁，除了王涛，还有一个一直忍不住笑意的黑黑的男生，指着王涛的胳膊道，“眼看着你就没劲了，一个劲往下沉，没想到是假象，你看看给王涛的胳膊抓的！”

　　莫小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王涛的胳膊上华丽丽地几道血印子，跟被野猫挠了一样触目惊心。

　　秦雨此时也游到了小西的身边，扒着池边问她，“小西，你没事吧？”小西看了一眼，罗音远远地在游泳池地那头看着她，并没有过来。

　　莫小西什么话也不说，几下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浅水区下了水。她莫小西没什么优点，但有一点，受不得别人的鄙视。更况且，这门课是必修课，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与其被人鄙视嘲笑，不如自己咬牙挺过去。嘴上心里虽然恨，但她心里也明白，教官说的话没错，越是害怕越要克服，因为害怕，才更要学会。

　　记不清喝了多少口水也记不清被人捞上来几次，反正，在这第五次课里，她莫小西学会了游泳，虽然动作还稍显生硬，但是，她却成了同级地方生里第一个学会了换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