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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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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袭君再次与杜舞雩对话,已安安稳稳地坐回客栈卧床。
烛泪还未滴尽,桌上短烛燃着一团若明若灭的火,温暖和光亮愈发微弱,在夜风摇曳中奄奄一息,却像是总也破灭不掉。
弁袭君身上的余温却并非来自这团火。
因此这团火也维持不了他身上的余温。
他连双手抱肩来让这温度延续得长久些这般的动作都不敢,唯恐被眼前的男人发现了端倪,让男人对他的厌恶更为彻底。
正如他方才被他从大树上抱下披星戴月而归时他努力控制自己不靠上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那么宽厚那么温暖,弁袭君甚至都能在气流呼啸过耳之外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却不是自己一个觊觎妹夫残害亲妹的魔鬼所能靠上的地方。
即使如此,能听到他的心再度跃动,已经是这样好的事。
沉默一直持续到那仅剩的一点点红烛被堙没在黑夜里,好像它耗尽生命只是为了维持这短暂的、对话到来之前的无声,最终在时间的流逝和刺鼻的蜡油气味中功亏一篑。
红烛燃尽,弁袭君终于在漆黑一片中看不见杜舞雩的脸色和目光,失了视觉反而使他有了打破这僵持的沉默的勇气:“祸风行,你还活着。”
他最在意的,到底是他的死活。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嗯”,算是应答。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
“关于你对我……”,他停了停,男人爱男人这样的事,他终究难以直白说出,“的前因后果,我在复生之时便已了解。那个山洞构造奇特,所有的声波能以能量的形式暂时贮存,而你之后用功体将风洞封锁,能量无法外泄,我一醒来,便听到……”杜舞雩止住了后话,跳开这段他毕生最为震撼的经历,“ 我当时唯有一个问题。”
杜舞雩瞑闭双目,一字一顿:“你向来疼爱画眉,是怎样舍得,对、她、下、手!”
这样一个铮铮汉子,语至尾声,已带颤音,是悲伤,亦是气愤。
画眉。这两个字,他每每不得不提起时,心口钝痛依旧久久无法平息。
悲怆的恨意从语声击中弁袭君心腔,本该是最惧怕、最想逃避的问题,弁袭君却一反之前的情绪起伏,丝毫不为所动,“那你现在还想问弁袭君这个问题吗?”
杜舞雩摇头,“不,不想了。”
不想听到答案,不仅是因为那答案他已知晓,更因为那答案是他不能承受。
情爱之深,半点不由人。爱情除萌时混杂了友情的温暖,如尝蜜糖,回味甘甜;情愈深时如品美酒,痛饮醉人却不宜自身;而情到至深时,便是无人可解的剧毒,毒入肺腑,足可崩坏人性中的理智与情感,让那些毁灭性的东西见缝插针地一一涌现滋生。比如欲望。比如嫉妒。
弁袭君抵抗了欲望,却输给了嫉妒。
他确实疼爱画眉。可是一想到那日日见到所爱之人与亲妹两情相悦时嫉妒灼心的痛苦,便不后悔这样的结果。
实在是,太痛了。
他千年的根基都抵挡不了这样的苦楚,所以咒害自己的亲妹以至毁容。
至于后来画眉自杀的悲剧,虽非弁袭君亲手将她推下,也非经他设计,但也与他环环相关。
这一点,杜舞雩如今尚有疑问,却远未窥得画眉自杀一事全貌。
弁袭君苦笑,“祸风行。弁袭君却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杜舞雩沉吟半刻,说道:“第一,是关于那三十万人;第二,也是关于画眉?”
“不错。”
“弁袭君,如果杀你可换回那三十万条无辜性命,我会……下手。”
弁袭君不作声,等待下一个问题的答案。
“至于画眉,我真心爱她,虽未与她成亲,却也将她当发妻看待。她的仇恨,我当背负。”
“这便是你的答案。所以你还是要杀我。”
被最爱的人夺去性命这样的事,镇静下来的弁袭君都能说得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碎家常。
杜舞雩却皱眉踌躇,“我……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最难辜负便是深情和深恩,偏偏这两者弁袭君对他兼而有之。如果情义可以清算,加加减减,到头来还是他欠弁袭君的更多,更难以偿还,然而画眉的仇,画眉的恨,他又非给她交代不可。
他看见弁袭君抬起垂下的双目,神情中有压抑的讶然。
杜舞雩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那时候见你一掌被那道士打中胸口,以为你不能成活。”
话停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不成缘由,只因杜舞雩刹住了当时自己的内心感受。
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无所适从的茫然。
那一刻他才明了他是不希望他就此死去的。即使他这样憎恨他对画眉所做的事情。
弁袭君模糊地笑了笑,不知是欣慰还是难受。
大概凭着过去创教时那点微薄的情谊,他还是不想看着自己死的,而死不了,就要在这世上日日被他恨着,被时光一点一滴地煎熬,直到对被最爱的人憎恶这件事麻木,或是因无法承受而再做出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来,终归是两者其一,无法避免。
也许还有另一种选择,本能方才已教他:逃。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这已是两人最好的结果。
弁袭君扶着床沿起身,“祸风行,既然你不杀我,我们就此别过。”
杜舞雩负手沉声,再度背对着他:“且慢。”
弁袭君借着稀薄的月光看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令他伤心而又倾心。
“还有何事?”
杜舞雩沉沉一叹,“天亮后,陪我去一个地方罢。”
“何处?”
“到时你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