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至未远处》夏雪宜人

14、第 14 章

　　散场后，我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到人流把我们远远的隔开，才小心翼翼混在人堆里步出了小剧场的大门。可就在离公车站不到十米距离的地方，还是和许至澄狭路相逢了。

　　我知道他来者不善，此刻又无路可逃，于是干脆大大方方站定了面对他。

　　我明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对着他就是觉得心虚，莫名其妙的心虚。

　　“又想偷偷跑了？”许至澄倚在一棵杨树上，两手环胸，神情悠闲地说。

　　“什么叫又？”我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个掉包计是你想出来的吧，鬼鬼祟祟！”

　　“彼此彼此。”许至澄脸色很柔和，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是怎么说服季姗姗给你做帮凶的？”我问。

　　许至澄耸耸肩：“我介绍了几个广告商给她，她很感谢我，说连明年的指标也能搞定了。”

　　谁说真爱无敌，我惋惜地想，那是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

　　“我替姗姗约你看话剧，虽然做的不怎么漂亮，但存着的是好心。现在你也耍了我了，我们两清了。”把话说完，我从他身边绕路走了过去。

　　许至澄这次没有再拦我，而是跟着一起来到了公车站。现在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时间，车站上没什么人，冷风瑟瑟，我捂着手拢了拢大衣领子。

　　对于许至澄的尾随而至，我并没有给什么反应。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总觉得他是个很有些“人来疯”的人。你对他越是凶，越是急，他就越来劲；对待这样的人只有冷处理，以不变应万变。

　　我故意不理他，去看站牌上的电视广告。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妈妈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过来问路。

　　“小姐，请问去解放路坐什么车？”

　　“解放路……”这里周边的环境我并不熟悉，所以只好踮着脚去看站牌上密密麻麻的站名。我看遍了所有的公车路线，并没有到解放路的车。

　　“这个站好像没有车去那里。”我对那位母亲说。

　　年轻的妈妈面露难色，眉宇间还有一丝焦虑。这时她身边的小男孩带着哭音说：“妈妈，我肚子饿。”

　　我低下头看他，小男孩穿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袖子卷了好几卷才刚好到手腕；脚上是一双残旧的旅游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们的衣着略显破旧，可却洗刷地干干净净。

　　小男孩的妈妈回过头对他说：“等找到了爸爸，就能吃饭了。”

　　“可是爸爸在哪儿呢？已经走了那么多路，我走不动了……”

　　母亲摸了摸孩子的头，转而面带窘色的向我解释：“我们刚从外地过来，车子乘过了头，迷路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脚边还放着一个巨大的旅行袋。

　　我犹豫着，想到底要不要掏钱包给他们些钱打车吃饭，还是别烂好心，万一遇到骗子怎么办。这时许至澄走到了我身边，弯下腰柔声问小男孩：“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在哪里上班？”

　　小男孩戒备地看了看许至澄，但还是回答道：“我叫果果，我爸爸在三江肉联厂工作。”

　　许至澄又弯起身问他妈妈：“你有你丈夫工作地点的地址么？我可以送你们去”

　　少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既然有车，干吗还要等公交车？

　　车子开到解放路的时候，早就过了吃饭的时间，我把包里剩下的半包饼干给了果果。小家伙很开心，每吃一块都会兴奋地扬一扬手，指着饼干上的动物图案大声地说：“长颈鹿……小猴子……老虎……”。

　　解放路是郊区一条偏僻的马路，两边零星散布着几家小规模的肉类加工厂，果果的爸爸就在其中一间上班。路上，果果妈妈告诉我，他们家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县城，几个月前孩子的爸爸来到了江市打工，这是他们母子第一次来这里。

　　车子在一条小马路上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家小工厂前停下。厂门口有一个年轻男子见到我们的车立刻迎了上来，果果见到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喊：“爸爸～～～”

　　看着他们一家团聚的场面，我突然有点多愁善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思念的人团聚更温暖的呢，可是，我却偏偏没有这样的福气。

　　回程的时候，我懒懒地靠在头枕上，窗外毫无景色可言，灰暗冷清的道路两旁不时闪过盏盏街灯，萧瑟寂寞的，仿佛离人的影子。

　　许至澄今天的话出奇的少。从接了果果母子上车到把人送到目的地，他一共只说了两句话：“把地址给我。”和“不客气。”

　　他像是隔着棱镜看出去的画面，角度一转，又是不一样的样子。

　　在车上，我杂乱地想着心事，一会儿是宣远的画，一会儿是司言的婚礼，一会儿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的一首老歌。

　　等到我的意识重新归位的时候，车子已经在一个停车场停下了。

　　“这是哪儿？”我松开保险带问。

　　许至澄过来给我开车门，淡淡地说：“吃饭的地方。”

　　我跟着他来到三楼的一间餐厅，那里装饰古雅，墙上挂着的装饰画是林风眠的仕女图。服务生似乎认得许至澄，低低地叫了声“许少。”就把我们领到了西边一间小小的包房里面。门一打开，一股淡雅的竹香直扑鼻尖。我抬头看了看包房外的铭牌，隶书写着两个字：竹居。

　　包房里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窗前的高几上，放着青花瓷的花瓶，插了一簇竹叶，清雅异常。

　　坐下后，许至澄把菜单递给我，我摇摇手说：“还是你来吧。”

　　他也没有推辞，直接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老样子。”

　　服务员给我们斟完茶之后就退出去了，没过多久，又有一个领班模样的中年男人进来和许至澄打招呼。

　　他也客气地称呼他许少，许至澄显得很心不在焉。他的手指轻轻扣着，在茶杯口打圈。中年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压低了声音问：“今天许先生也来了，就在隔壁的梅阁，您……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这几句话说的很轻很快，但我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每个字都在拿捏。

　　许至澄猛的抬头看向他，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凌厉。中年人似乎很忌惮，立刻噤声，期期艾艾的给我的杯子加了遍茶之后就走了。

　　我觉得今天的许至澄特别的陌生——虽然我一直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我们从来谈不上熟络，但今天的他，似乎满怀心事。

　　那家餐厅的菜肴很美味，精致的简直不像食物。我的肚子早就咚咚响了，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社交场面，所以我在享用美食的时候真一点顾忌也没有，说风卷残云是夸张了些，但我吃过的盘子，每一个都干净地可以拿去直接上菜。

　　许至澄吃的很少，他大部分时间都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托着头看我吃。他的眼睛弯弯的，溅出满满的笑意。

　　饭后，服务员送上甜品。

　　“这是白巧克力栗子慕斯，非常出名，你试试看。”

　　我尝了一口，果然美味。

　　这个时候，包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老者逆着光站在门口。许至澄一见到他，立刻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身，还不忘记拿餐布擦了擦嘴角。

　　老者朝许至澄的方向站着，并不看我一眼。这时许至澄走上前去，我听到他清晰的叫了声：“爸。”

　　我讶异地看着这两个人。那老者头发花白，戴半框的金丝边眼镜，身上有股威严的味道，让人不敢亲近，他的眉眼和许至澄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我听到许老爷子略带怒气地问儿子：“你有多久没回家了？今天如果不是老潘告诉我，恐怕连见你一面都难。”

　　许至澄说：“最近在忙个项目，本来想忙完了这阵就回家看您的。”他虽然头低着，但语气并不见得有多么恭谦。

　　“哼。”许老爷子显然怒气未消，“项目，你那些算什么项目。家里这么大盘生意你不要，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至澄没有再说话，只一味低着头。

　　许老爷子似乎耐心耗尽，走的时候冷冷的丢下一句：“对着你妈的时候倒不见你这副样子！”

　　许至澄送父亲离开，我重新坐下，可一勺慕斯再送进嘴巴的时候，不知怎的却没了最初感觉到的那份香甜。

　　回家的路上，许至澄仍然一言不发，直到车子停好，我要下车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

　　“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

　　“什么？”我听不懂。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表情柔和，但语调坚硬：“你设计让我去和你同学约会，这是在摆布我。”我一怔，没料到他会用这样严重的词。

　　“我最讨厌受人摆布，就算是你也不行……”许至澄停顿了一下，突然整个身子靠过来，我往后让，但车子的空间太狭小，我让来让去，还是在他怀抱的范围里。

　　他的呼吸代替了我氧气的供应，在我身边挥散不去，我不敢乱动，乖乖坐着听他说：“就算是我那么喜欢你，也不行……”

　　我的心突地一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远远谈不上欢喜，但，竟然也不讨厌。

　　我怔怔地，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的时候，许至澄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说：“别陶醉了，下车吧，你明天早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