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眼中沙 ...
-
庆的时候陈太太领着陈先生回了一趟娘家,原本两个懒货也没计划着出去人挤人,都打算宅在家里看看电影玩玩游戏浪过这七天假期。后来放假的第一天晚上陈太太给娘家打了个电话,聊起来说因为国庆人太多反而不想出去玩了,娘家的老爸老妈就一致表示:要不你们就回来吧,咱们这里虽然是小地方,但是也附近有旅游景点,空气也好,你们干嘛非得在城里待着当滤芯。回家玩玩,可以到海边钓钓鱼捞捞海螺嘛……
俩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啊,当晚包袱款款,第二天早上就兴致冲冲地赶回陈太太那个处在南方海滨小渔村的娘家了。
陈太太娘家姓贺,家里有一栋临海的五层自建房,因为贺爸爸嫌地方太小,又没有院子,只能往高处发展。陈太太未出嫁的时候住在顶楼,经过贺爸爸的认真考虑,在顶楼留出一个院子,种了一架葡萄,摆了一块石桌几块石凳。后来陈太太少女心泛蓝,还买了吊椅挂在小小的廊子下,夏夜的晚上就拿一床竹席在院子里铺开,趟在竹席上面吹着夜风看着星星,偶尔睡了过去,半夜才迷迷糊糊地抱着竹席回屋。
陈先生陪着陈太太回过几次娘家,一向很喜欢陈太太的顶楼,往往傍晚跟陈太太在刻成象棋棋盘的石桌上杀几局,通常都是他单方面毫无风度地把陈太太杀得落花流水,然后被恼羞成怒的陈太太拧着胳膊肉换了位置,愁眉苦脸地重整被自己杀得七零八落的棋面。
两人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杨妈妈做了热乎乎的海鱼米粉端上桌来让两人吃:“先吃着,你爸去拿之前吩咐的螃蟹。弄个油爆的吧,小陈比较喜欢吃,怎么最近瘦了的样子?”
陈先生享受丈母娘的好意,十分得意洋洋。
陈太太挑挑眉,挤兑:“哪里瘦了,是晒黑了,黑色显瘦。”
陈先生自觉胸襟宽广,不和陈太太计较。
陈先生吃完一碗鲜美的海鱼米粉,丈母娘又把旁边微微晾了一会儿的一碗端给他,正好老丈人回来了,陈先生赶紧跟着陈太太叫:“爸,你回来了!”
老丈人先是扫了陈先生一眼,嗯了一声,然后就笑眯眯地提着手里的一大袋螃蟹问陈太太:“活蹦乱跳的螃蟹,老爸给你们弄个清蒸的?”
“要油爆的,吃起来香。”陈太太答道。
老丈人又看陈先生一眼,说了句:“那就油爆的吧。”
然后就自己提着螃蟹进厨房忙活了。
陈先生一来陈太太娘家,就是有些虚的,丈母娘温柔慈善对他很好,老丈人就比较不好办,听说年轻时候就是个暴如火碳的性格,并且陈先生总隐隐约约觉得,老丈人对自己不太喜欢的样子。
陈先生喝酒的时候把这感觉跟赵木头说了,赵木头说他多心:“你想这么多干嘛,不还是那句老话么,自个儿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被猪拱了必然开心不起来啊。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对那颗大白菜好点,让你家老丈人觉得这猪拱得还不错,勉强可以忍受……唉唉,我不吃孜然的你不知道?你还撒!还撒!”
“知道啊。”陈先生手上撒孜然撒个不停,阴测测道。
陈太太陈先生难得回一趟,两个老人显然很高兴,做了好多道菜招呼他们吃,吃完也不让他们上楼,叫一起聚在小桌子旁边喝茶聊天刮刮肚子里的油。陈太太聊工作,聊生活里的囧事,聊新闻,两个老人都带着笑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添上一杯茶。陈先生连喝许多杯茶,灌得肚子满满的。
聊了很久,陈太太陈先生才上楼休息。陈太太房间里的床是贺爸贺妈结婚时的婚床,可以说陈太太是睡着这张床长大的,原先这张八脚的大木床是天蓝色的,后来搬家的时候陈太太坚持不换床,贺爸就把床涂成了浅浅的粉色搬进了新屋。
陈先生现在躺在这张浅粉的木床上,两侧的雕版制式古老,颜色却颇俏,有一种奇妙的萌感。这张床也足够长,陈先生的高个子在上面舒展得很舒服,他靠在散发出太阳味道的枕头上,大爷状地对正在抹乳液的陈太太说:“媳妇给我倒杯水!”
“怎么就不懒死你算了呢!”陈太太瞪他,给他递过来一杯水,顿了顿又问,“今晚的菜咸?”
“嗯,有点。”陈先生毫不在意。
陈太太坐回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们老了。”
因为人老了,味觉迟钝了,需要更多的盐才能让他们感觉菜的味道和以前一样,时光这么遥不可及,又这么无处不在的样子。陈太太隔着镜子看了陈先生一眼,措手不及地生出点茫然和悲伤,如果父母不在了,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最亲的人了。好像也是,唯一的依靠了。她顿生一种前路渺渺的伤情,谁能保证,一同作伴的人永远怀抱着当年信誓旦旦的初衷呢?
陈先生觉得自己需要说些情话安慰安慰陈太太,但是看陈太太发红的眼圈,他又觉得陈太太需要的并不仅是几句甜腻的情话。于是他赤着大脚走过去,俯下/身张开手臂把陈太太抱在怀里,他的嘴唇在陈太太的头发上轻轻地触了触:“所以你有我啊,我陪你一起变老。”
陈太太握着陈先生的右手,手指慢吞吞地抚摸着陈先生手指上的婚戒,那是一枚朴实无华的戒指,她抚摸得有点心不在焉:“其实我觉得我爸不是个好人,他年轻时候就很坏,拿斧头把别人背上劈出一道,拿酒瓶子砸得人满脚血,还家暴打我妈,他俩像对怨偶一样过了大半辈子,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我爸说他自认是个好爸爸,他对我真是很好,从不舍得骂我打我,最过的也只是顶本书罚站。但是他跟我妈就很糟糕,我小时候跟我妈睡觉,她半夜起来半坐在床头自说自话,我都吓得以为她要变成神经病了。她会在我爸出门后隔着窗子偷偷看我爸往哪个方向走了,怀疑我爸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陈先生忽然觉得心里发凉,陈太太从镜子里看了看他,又垂下眼:“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誓,绝对不会重蹈我妈的覆辙,我不会那么,那么没有尊严,不会过度地干涉你,不会过度地控制你。这辈子才多少年啊,转眼就没了……”
陈太太幽幽叹了叹:“我们都要珍惜。”
陈先生浑身一个激灵,恨不得掏出心肺来以证清白,举起手机双手奉上,口不择言:“老婆你要相信我啊!我绝对不是水性杨花的贱人啊!你看我短信,看我通话,这姑娘就是新进组的同事啊,跟在我手底下做事,新人啥事不会满肚子问题啊,天天烦我我都快被她烦死了。老婆,你要相信我的清白啊,我洁身自好贞洁烈夫矢志不渝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啊!!”
陈太太都被他逗乐了,把手机丢给他:“你也太敏感了吧,我又没说你……”
陈先生义正辞严道:“夫妻之间,即使是沙子大的猜疑、不满和误会,也会酿成大祸的。”
因为即使是微小的沙子,在眼中堆多了,放久了,也会生成眼泪的吧。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认真地指出:“比如我现在就有点不满,老婆你该洗头了,闻着有点臭了!”
“……”
果然跟这货在一起,正经不过三十秒。
陈先生说得兴起,还开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而且老婆不是我说你啊……”
“那你就别说!”陈太太呛回去。
陈先生默,重整旗鼓再开口:“而且老婆我得说一说你啊,虽然放假是要浪的,但是你这种国庆七天乐,我为祖国多长十斤肉的态度是很不可取的……哎哎,哎呦,别掐!别掐了!”
陈太太明白了,自己简直是杞人忧天,怎么会有人看上陈先生来撬自己墙角,怎么会有一个人跟她一样瞎呢,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