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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探崔府 ...

  •   月黑风高,乌鸦隐藏在漆黑的夜幕中凄厉的哀鸣,树木在阴风中瑟瑟抖抖哗哗作响。三个身着夜行服的人顺着破落的墙沿小步的向前挪着,脚踩落叶,嘶嘶的破碎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原本是繁华一时的盐商大宅,五年前草寇血洗崔府,烧尽房屋,受惊的周围居民全部迁出一里,只留下这座阴森荒凉的废墟。
      萧杜二人只顾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探路,既不说话也不打灯笼。秦菀秋只能紧紧的跟着他们,因为她心中还是怕的。如果表哥早说这次夜探会谨慎到连灯笼都不许打的地步,她也许就不会来了。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乌鸦尖利的啼叫,吓得她赶紧加快脚步,不由自主的去抓前面表哥的胳膊,不想却抓到了一只手。冰如寒玉的温度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她几乎以为自己抓到了一只鬼。只是这样的温度很熟悉,这种熟悉带来的安全感制止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前面的不是表哥,是他!她下意识去挣脱,那只手却越抓越紧。
      “萧绛,我看周围应该不会有人,不如点上灯笼吧。”黑暗中,他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犹如鬼魅。
      就像变戏法一样,秦菀秋眼睁睁看着眼前突然亮起了两朵荧荧的光。虽然极其微弱,却足以减轻充溢心头的莫名恐惧。借着那缕微弱的光,她看到了杜若冲脸上若隐若现的微笑,在这样的环境中,诡异而美丽。
      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映着两片黯淡的光晕,光晕随着三人的脚步晃晃悠悠的前行。
      “吱嘎——”木门被推开,一种酝酿多年的焦灼混杂着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
      秦菀秋用袖子捂住闭口,却没躲开从门梁上洒下的尘屑和灰末。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只手递来一方素帕,她想都没想就接了过来。
      “到中间来吧。”她一时没能分辨是谁的声音。只见走在前面的萧绛和杜若冲自动让出中间的位置。萧绛把灯笼举到她面前,为她照亮了前面的路。
      “怕吗?”
      她听得出这是表哥在问她。虽然有些怕,但是她绝不认输。至少,她没有表现出来。
      “不怕。”这种没底气的声音,她都不敢再说第二遍。
      “走吧。”杜若冲提着手里的灯笼,在前面开路。
      院子中间有一片塌圮的阴影,是摇摇欲坠的堂屋,从屋檐高耸的一角依稀还能辨出它当年的辉煌,只是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一方焦土,还有木灰滋养下疯狂繁殖的杂草。
      秦菀秋吃力的走在及膝的草丛中,总是觉得有无数的蚊虫徘徊在周围,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埋伏在不远处。到底是什么,她不敢看,也不敢想。一只脚突然踩空,踏入一个小土坑里,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厚实而柔软。不等她惊呼,耳边便传来一声震彻夜空的“哇”,接着一个黑影窜出草丛,倏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颤颤巍巍的草杆子。
      “啊!”一声尖叫终于喷薄而出,压住了前面那一声。秦菀秋顺势跳到右手边的那个宽阔的怀抱里。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正在那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她紧紧抓住那个人的袖子,瑟瑟发抖。“那是什么东西?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惊悸的声音中透出无处可藏的恐惧。
      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箍住她颤抖的双肩,似乎要把力量和温暖传递给她。无意中她又触到了那冰凉的手指,只是那坚冰,似乎在触到她温暖皮肤的瞬间融化成水。
      “菀秋!你没事吧?”萧绛惊叫着从对面跳过来,一把挖出了躲在杜若冲怀里的秦菀秋。一阵连续不断的喧嚣彻底打破了死寂的黑夜,乌鸦昆虫都被惊动,纷纷逃散而去。
      萧绛拉着她的手紧张兮兮的上下打量着,嘴里絮叨的问着“没事吧?没事吧?”。
      惊恐渐渐褪去,秦菀秋反而大胆起来。她走了两步,转了个圈,确定自己没有再次崴脚,于是放下心来,安慰着比自己还惊惧的表哥。
      她回头去看杜若冲时,却对上一双笑意深深的眼眸。他笑呵呵的问:“敢问小姐,这怕字怎样写?”
      他戏谑的眼神在灯笼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莫非自己刚才遇到鬼了?前后根本不是一个人嘛!秦菀秋忿忿的瞪了一眼杜若冲,刚才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喵呜——”被秦菀秋踩了尾巴的黑猫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身体跟夜色溶成一片,只有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贼溜溜的转着,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秦菀秋挣脱了表哥,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灯笼,借着受惊过度而冒出来的一股莫名的勇气,大踏步的迈入面前摇摇欲坠的房子。灯笼所及之处,全部都是焦黑的木炭,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弥漫在狭窄空间中的气味更是让她几乎窒息。她拿帕子捂着鼻子,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查案竟然是这样的苦差事!
      “算了,还是走吧。”一双有力的手臂把蹲在地上研究焦炭的她拖出了屋子。灯笼被打翻在地,烛火烧着了灯笼皮,转眼化为灰烬。
      “你要干吗!”秦菀秋生气的甩开杜若冲。
      “你们两个一惊一乍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他说得有理有据,底气十足,顺带着连萧绛一起指责。
      秦菀秋不以为然,打什么草?惊什么蛇?难道这里真的有鬼不成!她突然笑起来,讽刺的说:“原来御史大人也怕鬼啊!”
      话音未落,她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因为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从她眼前闪过。两只煞白的水袖,飘飘悠悠的荡在风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秦菀秋得意的笑僵在脸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发抖。杜若冲和萧绛则急忙追了上去,把惊恐万状的她撇在身后。那道白影左闪右躲,轻盈灵活如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杜萧二人紧随其后,却始终捉它不住。
      萧绛一双眼睛只顾紧紧盯着白影,却忽视了脚下竖着一块大黑疙瘩。只听得嘭的一声撞击,他一个趔趄被弹倒在地,痛苦的抱着右腿,疼得嗷嗷直叫。就在杜若冲回头看他的功夫,白影忽而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见了。虽然那“鬼”穿着宽袍大袖的衣裳,却难掩其娇小玲珑的身段,显然是个“女鬼”。她能这样轻易的逃脱,显然十分熟悉地形。更重要的是,那个身影甚是熟悉,可他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疼死我了!”萧绛抱着腿□□。杜若冲拎着灯笼低头一看,撞倒萧绛的是一口大木箱。这口木箱就停在堂屋正中,却丝毫没有被烧的痕迹,显然是后来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难道刚才那个白影是故意引他们过来的?杜若冲思忖着,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口箱子,偌大的空间中却只有一只小小的锦盒。拿到手中,沉甸甸的。他轻轻打开,竟是一个金丝刺绣的金鱼袋!金鱼袋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佩戴。这种御赐之物,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杜若冲不可思议的揉揉眼,又把灯笼凑近了些。的确是金鱼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扬州境内,只有萧崇瑞有资格佩戴这样的饰物。在扬州的地盘上,除了他自己,谁还能把这个金鱼袋摆在这里?
      回想发生的一切,从他到任扬州,到联合萧绛暗查卷宗,从听闻崔府闹鬼的传闻,到今日夜探,所有的事情似乎进行的太过顺利,仿佛是早有人暗中策划,等他上钩。难道是萧绛把自己南下的真正目的告诉了他父亲?
      杜若冲抬头看到了萧绛疑惑不解的目光,这种疑惑明显不是装出来的。
      “这是……”秦菀秋顺着灯笼的光一路追过来,却看到杜若冲手中的东西,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这是父亲的东西。”萧绛接着她的话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萧兄要看清楚了,这果真是令尊的东西?”杜若冲摊着手,表情冷峻的盯着萧绛的眼睛,仿佛在等他一个解释。
      “我没有告诉他,我真的没有告诉他!”萧绛急于为自己辩解。他太了解自己父亲行事的方式了,他是在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警告他置身事外。原来他从头到尾一直都知道!
      “萧大人是在提醒我吗?”杜若冲心中突然一冷,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自己做了别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萧绛自觉愧对兄弟,一时无言以对。而秦菀秋也渐渐明白了一些,所谓“鬼”,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萧绛返回府中时已是深夜,而萧崇瑞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他正在等待儿子的到来。
      嘭的一声房门大开,萧绛把金鱼袋按在桌上。萧崇瑞闻声放下手中的书,转过身来,表情十分平静。他捋着胡子,缓声问道:“儿子,玩够了吧?”言语间全然没了平日玩笑般的语气。
      一句话尚未出口,萧绛就被憋在那里。他看着神色镇定的父亲,心中更加确定: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从头到尾都知道!
      “爹,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早说,非要把我当猴一样耍?”
      “儿啊,你还需要磨练。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萧崇瑞缓步走来,关上儿子身后的门。“你说杜若冲到扬州来是干吗的?”
      “他是监察御史,还能干吗?自然是纠视刑狱,肃整朝仪!”
      “我扬州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他要来便来,本是不怕他查的。可是如果他挂着羊头卖狗肉,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爹是指他重查崔家灭门案的事?这也不算僭越啊!”
      “糊涂!”萧崇瑞狠狠的敲了敲桌子。“这件案子他查得了吗?案发当年的扬州大都督就是如今的杜宰相,连做爹的都缄默不语,他一个做儿子的能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儿子凭什么就比不过父亲?”萧绛不服气道。
      萧崇瑞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为父说到什么程度你才能明白?当年李季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皇上默许,甚至授意的!这种案子,要怎样查?难道凭着一股子蛮劲就能把天子拉下马?”
      萧绛沉默了半晌,嗫嚅道:“这么说您是知道些内幕的?”
      萧崇瑞不置可否。他问:“你知道每年食盐的收入占朝廷两税收入的多少?”
      萧绛摇摇头,他从不关心这些。
      “一半啊!日进、月进的钱从哪来的?还不都是从卖盐的钱里抠出来的!”萧崇瑞说得有些忿忿然,显然他也对德宗横征暴敛的贪财行为十分不齿。然而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管他在淮扬如何雄霸一方,他终究还是大唐的臣子。
      “崔善贞本是润州的盐商,负责把润州的海盐运到扬州,再转运到京畿。他跟监院、巡院的关系一向不错,自己也从中渔利颇丰,还被封了个小盐官。后来盐价猛涨,很多人都吃不起盐。他就向李季提出平抑盐价的请求,不但遭到拒绝,而且被罢了官。后来他就偷偷跟润州扬州的盐枭联络,把部分官盐低价卖给百姓。”
      “那他就该死吗?”萧绛虽然明白,按照大唐律法,贩卖私盐违法的,的确应该受到严重惩罚,可是他既然是为百姓着想,实在情有可恕。
      “如果你知道当年崔家在盐商中的号召力,你就不会多此一问了。”萧崇瑞继续说道:“崔善贞乐善好施,在扬州和润州都享有极好的声誉。一旦他公然发售私盐,但凡有点良心的盐商们必然一呼百应纷纷效仿,这样一来,一半的财政收入就要打水漂了,官员靠什么进贡?皇上又靠什么填满他的国库?”
      萧绛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崔善贞得罪的不是李季,而是皇帝。他的恻隐之心断了天子的财路。偏偏这个天子眼中只有金钱,没有百姓。
      “那他家人何罪?”
      “崔善贞虽死,影响尚在。何况崔家上下到处叫屈喊冤,弄得人心惶惶。为了杀鸡儆猴……”萧崇瑞顿了顿,接着说道:“虽然打着草寇的幌子,众人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自此就再没有盐商敢出来闹事了。”
      原来这就是自己费尽心思都没能查到的真相!萧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堂堂九五至尊,为了钱,竟然做出这种事!他看了父亲一眼,心里冷得如同冰窖,忍不住开口道:“他们确是死的冤枉!”
      萧崇瑞拍了拍儿子魁梧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就是我要你置身事外的原因。这件事不能再查下去了。皇上,我们得罪不起。”
      听了父亲的教诲,萧绛心中百感交集。虽然心有不甘,他却清楚的知道此事只能到此为止。只是若冲……
      “不知道若冲知道真相会作何感想!”他叹道。
      “他?”萧崇瑞冷笑道:“你当杜三公子南下只是为查这个案子吗?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听说他在长安混得不甚得意,好不容易得了个司议郎,却主动辞了,兴高采烈的跑到这里来做芝麻小官,这算是韬光养晦还是另有所图?不管怎样,今天晚上这事也算是给他个警告,我萧崇瑞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呢。虽然当年我是他父亲的下属,可是如今这里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地盘,由不得他胡来。儿子,论心机你是玩不过他。我冷眼瞧着,菀秋倒是个明白的孩子,可她的身份终究是敏感。”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咳嗽,一个纤弱的身影在窗边一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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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夜探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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