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灰*生

12、来来去去

　　离莫瞳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他知道连惜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他的年纪应该不大，难道他的身手真有那么高？”他不甘心地问道。

　　连惜微微停顿了一下，道：“在江湖上，我还没见过出剑比他更快的人。”

　　离莫瞳讥讽地一笑，“也许只因为你见过的高手太少。”
　　他有些失望地感叹：“看来在你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那么至少告诉我，你有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

　　连惜这次没有丝毫的停顿，木木地答道：“没有。没有人可以要挟他，因为他不允许任何人成为他的弱点。”他的回答因为毫无迟疑而显得有几分冷酷。
　　也许他所描述的那个人本就如此冷酷。

　　离莫瞳微皱眉头，目中的光芒越发璀璨而妖异，“真的没有？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他所珍视的人？”

　　连惜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痛苦，汗水在很短的时间里浸湿了他的全身，一个名字含在他的嘴里，却久久没有说出口。
　　他在抗拒，抗拒那不属于他的操控他的意志。

　　离莫瞳第一次收起了脸上不以为意的笑，秀美英气的眉微微挑起，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竟能抗拒他的秘术。
　　这种迷魂之术学自他家族里一本古籍，族史里从无记载有任何人成功习得此秘法，他能学会也是因缘巧合，所以这种秘法也就成为了他隐藏最深同时也是最强大的一种力量，每次使出秘术可说是无往而不利。

　　可是，这一次，他却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阻力，这几乎让他有点愤怒。
　　没有经过特别修炼的普通人的精神力是不可能与他相比的，究竟是什么给了这个少年力量，让他宁愿忍受精神撕裂般的痛苦也要死守秘密？

　　是因为那个让君月白重视的人也是他心中最珍视之人吗？离莫瞳的眸色变得有些暗沉，他一向最讨厌那种会为了另一个人忍受痛苦，牺牲奉献的人。

　　人本就应该是自私至极的生物。

　　就算得不到答案也好，也要毁了他。
　　过分高洁的灵魂让他打从心底厌恶。

　　离莫瞳瞳孔中让人目眩的流光汇到了一处，变得黑如点墨，冷若坚冰，他已决心不再留手。
　　就在这一瞬，一道似若有形的剑气忽然袭向他，直逼他的眉心。

　　他瞳孔猛缩，右手一挥，一道耀眼的剑光冲那道剑气迎去，气剑交击，竟发出金属之音，离莫瞳手上一震，狭长细窄的袖中剑险些脱手。

　　他脸色微微发白，不复从容。一道离体的剑气尚有如此威力，倘若真与对方短兵相接，此时他必已毙命于对方剑下。
　　他心中又惊又惧，想不通这样一个高手怎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

　　他再也顾不上连惜，兀自凝神戒备，目光死死盯住剑气袭来的窗外，尽管看不到来人身影，他却能感受到那人的剑意已将他牢牢锁定。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可否出来指教。”

　　一阵无声的平静，除了风声与楼下行人的喧闹声，他没有听到任何与这个普通的小城午后相违和的声音。
　　这却让他心里越发惶恐不安，他不敢放松分毫，只因他知道在江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当然不想死，所以他朗声道：“既然前辈有意救这个人，在下绝不敢再有半分为难与他，还请前辈放在下一条生路。”

　　依然得不到半句回答，好像那个神秘的人从来不曾存在。

　　离莫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见丝毫动静。于是抱拳道：“谢前辈手下留情。”说着人已飞快地退至门口，剑光一闪，破门而出，转眼便不见踪迹。

　　他本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从不缺乏隐忍与放弃的品质。

　　摆脱了精神控制的连惜再也坚持不住，浑身虚软地倒在桌上，神志陷入一片混沌。
　　所以他也没有听见，窗外那一声熟悉的叹息。

　　连惜醒来时感到头痛欲裂。
　　他依然在那间客栈里，趴在他昏迷前趴着的那张桌子上，可是人已走，茶已凉。

　　他的心中莫名的空落，好像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人与事。
　　这种感觉当然不可能是针对离莫瞳。

　　对于离莫瞳这个人，他只感到深不可测，那样诡谲的不似任何一种武功的术法他在江湖上是闻所未闻，可见此人隐藏之深。

　　也许见过这种奇术的人都已成了死人。

　　之后的几日，连惜一直留在这间客栈里，心中有种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期盼，好似在盼望着某个人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每日只睡觉吃饭，在夕阳下喝茶，对月品壶小酒，日子过得悠闲无比。
　　他好像已彻底地远离了江湖。

　　一个与往日一般悠闲的午后，他坐在靠窗的桌旁，叫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望着天边的夕阳，目光似水柔和。
　　这样温柔而俊俏的年轻男子，这样带着忧郁和思念的眼神，总免不了让怀春的少女多看几眼。

　　这几天里，就有一个女孩一直在偷偷地看他。
　　她很年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有着圆圆的脸蛋，娇小的身躯，她实在还只是个小女孩。可是她望向连惜的眼里却含满了情。
　　她这个年纪的感情总是来得突兀而又猛烈。

　　她选了与他相邻的同样靠窗的桌，望着窗外同样印在了他眼里的景色，心中却想着要怎样与他搭上话，一起聊会儿天，喝同一壶茶。

　　可是他望向夕阳的眼神总那么专注，让她不忍心打断他。

　　然而今天她不得不将离开，所以她已下定决心，一定要跟他说上一句话。

　　她面前的茶盅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她手心的汗总也干不透。

　　她本不是个不干脆的人，可是今天她却如此踌躇。

　　连惜并没有注意到有这样一个女孩一直默默地关注他，但他却感应到了几道带着杀气的目光。
　　所以他的眼神变了，原本的那些惆怅思念尽皆消失不见，而变得有几分冷。
　　这样的眼神同样让人心动。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客栈门口，逆着光，有两个人正走进来。
　　他们的脸孔在阴影下模糊不清，只看得出一个很高，一个很瘦，但他们的眼神同样冰冷而无情。

　　那是杀过许多人的一双眼。

　　女孩心中一紧，她已看出这两个不好应付的人盯上的目标是谁。
　　她不由捏紧了她荷包里那双薄如蝉翼，冷若寒铁的透明手套。

　　她姓梦，做梦的梦，留梦谷的梦。

　　隐世五谷中的留梦谷。

　　也许当今江湖上知道留梦谷的人已少之又少，可是五百年前，它却曾是一方名门。
　　隐世五百年，它的门人弟子绝少在江湖上行走，可出谷的弟子却无一不是高手。

　　这个叫做梦瑶瑶的女孩正是留梦谷的弟子，她十五岁的芳龄，面颊红润，身形娇小，皮肤嫩白，看起来实在不像个高手。
　　只是江湖中人又岂可以外表来衡量实力？

　　门外的两人已走了进来，都是一身普通江湖人的打扮。走在前头的男人脸色蜡黄，身形高挑削瘦，他的手很长，指节突出，皮肤粗糙，竟似有木石之感，可见这人的手上必有一门十分厉害的功夫。另一人却没再走上前，他隐在门口的阴影中，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存在感。

　　当先那人走到近前，冷酷的目光向连惜扫来，隐隐似有一丝血色。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敲了敲他面前的一张桌子。

　　他敲得很轻，可他手下的那张桌子却无声无息地碎成了粉末。

　　客栈里原本沸腾的人声忽然之间消失无踪，所有人瞪大眼看着他，好似同时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那男子环顾鸦雀无声的客栈大堂，残酷的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缓缓道：“这间客栈我今天包了，没事的人现在就给我滚吧。”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对这些人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