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意未满》河蟹爬满地

2、君胡不归，望断来时路（二）

　　这里是隐花谷。位于南越帝都云州与西部边陲重地崀苑的交界之地。
　　一夜东风起，万山春色归。正值早春时节，绿芽抽穗，百花含蕊。晨起，曦阳刺透薄薄的雾，将一片暖带给这片青绿的山谷。毕竟寒冬刚过，初春的早上还带着点料峭的寒。
　　院子里，黎晚将采好的药材一一洗净晾好，她的动作熟练麻利却小心翼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珍宝，不过这也确实是珍宝，这些药材有部分是从谷里采的，但大部分还是爹从外面带回来的极其罕见珍贵的药材。再过几天，等爹把最后一味笒饯子带回来，所有的药材便是齐了。做完这一切，黎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揉揉有些酸疼的胳膊，朝着后院走去。
　　炊烟冉冉，升起后的青烟在屋顶打了个转儿后随着清晨的薄雾飘散开去。还没进屋，黎晚就闻到了阵阵清香。她踱着步子走进厨房，站在灶前的素衣妇人正往灶里添着柴火。她走近，揭开锅盖，锅里的粥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散发着清透的色泽，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野菜淡淡的清香，娘熬粥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黎晚看着额上冒着汗水的林婉玉，心里都是满足。
　　“娘，我来吧，您歇着。”
　　林婉玉朝她摆摆手，“不用，一会儿就好了，晚儿啊，你去叫小满起床，虽然昨晚折腾得晚，可也别睡过了，对身子不好的。”
　　听到这话，黎晚的情绪有些低落，想起昨晚的事，她叹了口气，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都说十月怀胎，但是小满出生时才七个月，加上怀着他的时候黎晚心情郁郁又受了些寒，所以这孩子一直都畏冷。尤其是冬天，黎晚常常要准备好几床被褥，小小的身子就那样缩在她怀里，虽然她已经暖得冒汗了，可小满还是冷得浑身发颤，嘴里喃喃的念着，“娘娘，冷，小满冷。”那个时候黎晚常常紧紧地抱着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或许也是因为小满的病吧，从小就对治病疗伤不感兴趣的她坚持跟爹学了医术，一学就是六年。而小满的身体也渐渐在他们的调理下一天天好了起来。可是昨晚，小满却突然发病，起先是一个劲儿的叫冷，身子冷的一抽一抽的，那么厚的被子盖到他身上都没用。黎晚和她娘手忙脚乱的给他熬药，好不容易把药喝了稍微好一点儿了，他却又发起烧来，黎晚急得眼泪直掉，又忙着把严冬时贮藏好的冰块取出来给他降温，就这么折腾到了半夜。
　　黎晚进屋后发现小满已经穿戴好了坐在床上，小小瘦瘦的身子坐在床沿显得那张木床十分宽大，他低着头，一双莹白的小手攥着衣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满，”黎晚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小满起床怎么不唤娘呢，头还疼吗？”
　　小满摇摇头，苍白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静静的看着她。
　　“娘，太阳是不是出来了？”
　　这双褐色的眼，清澈透明得如同冬雪初融时从山间缓缓流淌下来的雪水，一缕一缕流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看着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见另外一双眼，也是褐色的，却深沉浓厚得如化不开的墨，叫人看不真切。
　　“娘？”见她出神，小满扯了扯她的衣袖。
　　黎晚回过神来，看着他充满希冀的脸，鼻子酸酸的。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她好几次了，可是前几天天气一直都不太好，不过幸好，今天不会再让他失望。
　　“是啊，太阳啊今天一大早就出来了，就等着小满呢。”
　　小满终于笑了，一张小脸如雨后初霁般绽放出纯真的笑意。
　　黎晚也忍不住微笑，她吻了吻他的额头，站起身将他抱下来，牵起他的小手
　　“走，咱们晒太阳去。”

　　用了早膳，林婉玉坐在院子里纳鞋底，偶尔抬头看看不远处蹲在药草圃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
　　“娘，为什么要把土翻出来？”
　　“不是把土翻出来，是给它们松土。”
　　“为什么要给它们松土？”
　　“松了土之后它们才能长得更高更好，这样小满的病就能好得更快呀。”
　　“哦，我也想给它们松松土。”小满歪着头想了想，最后一本正经的看着黎晚。
　　黎晚“扑哧”一声笑了，将手中的锄具递给他，“好啊，小满真乖。”
　　不过只过了一会儿黎晚就不得不制止他兴致勃勃的松土行为了，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地上残缺的“尸体”，再松下去整个园圃里种的草药都得松没了。
　　“小满，你去院子里玩...”她说着，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小径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的往这边走着，看清楚来人后，黎晚擦擦小满脸上沾上的一点泥土，“外祖父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糯米糕回来啰。”
　　小满笑了笑，脸上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他冲着黎华软软糯糯的叫了一声“外祖父”。
　　若是平时，黎华早就一把抱起面前的小人儿逗他了，可是今天他却顾不得理他。
　　“晚儿，赶快收拾一下东西，咱们马上走。”黎华脸色十分凝重。
　　黎晚讶然，“爹，怎么了？为什么要走？”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总之听爹的，先出去避一避。”
　　黎晚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回房收拾包袱去了。小满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整理衣物，不解的问，“娘，咱们要去哪儿？”
　　黎晚压下心底的一丝不安，勉强笑道，“小满不是想知道隐花谷外面有什么吗，咱们啊，就去谷外。”
　　“哦，”小满低声地应了一声。
　　黎晚听出他语气中的低落，打趣着说，“舍不得啦，你以前不是老缠着我问山那边是什么吗？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自己去看，想不想去？”
　　小满点头，“想。”想了想，又问，“那我们还回来吗？”
　　还会回来吗？她也不知道，从小爹和娘就不让她出谷，她也问过原因，但每次他们都避而不提，而现在，爹居然主动带他们离开。即使不知道具体原因，她想，也一定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吧，有可能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现在，她只能安慰孩子，“等小满不喜欢呆在外面了，咱们就回来吧。”
　　黎晚牵着小满出门时，林婉玉只独自站在门外，脸色有些苍白。看见黎晚和小满出来后，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余一句，“你爹去药房取些必备的药，一会儿咱便走。”
　　黎晚走近婉玉，将小满的小手交到婉玉手中，“娘，我想去一下后山，您替我跟爹说一声，再多待一刻钟，好吗？”
　　看到她眼中恳求的目光，婉玉叹了口气，“也罢，你且去吧。”
　　走了几步后，黎晚回过头看了看小满，同往常一样，他什么也不问，不问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往后山跑，一去就待好几个时辰。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屋后的这座山充其量只有旁边几座大山一半那么高，那几座山树木繁茂，即使从很远的地方望去，也能见其蓊郁葱茏，苍翠欲滴。于是这座山就被衬得有些萧索，即便它青草遍地，珍稀的药材和食材不胜枚举。黎晚沿着从山上蜿蜒而下的路一直走，绕过山上为数不多的几棵歪脖子山楂树，一座孤冢静静地立在半山腰。寒冬已逝，那坟上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一粒粒嫩芽儿从黄土中冒了出来。黎晚蹲下身子，开始一颗一颗的拔，一边拔一边念叨，“虽然现在绿油油的挺好看，等过两季都枯了就没人帮你拔了，那时候得多难看呐”她细细的拔，等到拔完最后一棵，她直起身子拍拍身上的泥土，“阿连，我要走了。”她现在对着他的坟冢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伤心了，岁月本就会慢慢将人的感情沉淀，并将它藏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不去触碰则不受其伤，人保护自己最善用的方式便是遗忘。更何况已经有另一个人代替了他的位置。“有机会的话，我会带小满来看你。”她板起脸，“你要保佑咱们家啊，不然的话你就别想见你儿子了！”黎晚说完转身便朝山下走去，她想，总有一日她会回到这里，带着小满。路边几株红莓长得正好，红莓长于冬熟于春，纵使在严冬腊月这种植物也是枝繁叶茂，也算是奇葩。她摘了几个红透的，想起小满带着笑的小脸，不禁加快了脚步。
　　黎晚像往常一般顺着小路往回走，不远处的一幕却让她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地势较高，所以她很清楚的看见一群黑衣人将屋前的院子围了个密密实实!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冲过去，却只颤抖着双腿一步一步靠近，半掩着身子钻进了屋后的一片常青藤中。透过缝隙，她紧张又焦虑地睁大了眼往院子中看去，一片肃杀之中，为首之人语气强硬的开了口，
　　“婉玉，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