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谁怜芳草》红配绿

29、过堂

　　戚芳的预感没有错，狄云这一入县衙，尚不及说话，就被那江陵县的尚知县给赏了一顿杀威棍棒。竹板子一下接一下地落在狄云身上，直把他给打得血肉模糊，也让站在衙门口的戚芳眼圈发红。

　　差役一声接着一声的报数简直就像是阎王催命的更鼓，令人胆战心惊。

　　“十五……二十……三十……四十……”整整四十大板下来，狄云已是如同血里捞出来一般，出气多，进气少，人也晕了过去。鲜血沾在板子上，随着板子的起落溅到四周的地面，把个公堂染成了个修罗地狱，震得公堂外围看的百姓都纷纷噤声不语，战战后退。

　　戚芳的手指紧紧掐住自己的掌心，控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去的杀意，泪珠连串子地往下滚，对身旁寸步不离的万圭轻声道：“这官老爷这样子审案，师兄哪里能活？万师兄，你……”

　　万圭自然地从怀中拿出锦帕，体贴地递到戚芳面前：“师妹，你别哭了，这些日子看你眼睛都要哭坏了……”

　　戚芳哭得太久，已是没了泪水，明眸红肿，看起来偏有种楚楚之态，令人怜惜：“爹爹去了，师哥又遇上了这样的大祸，只怕也要命丧公堂，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随着他们去了。这双眼睛，不要也罢……”

　　说着，又掩面哭出声来，其中哀凄绝望，当真令旁人心中酸楚。

　　观刑的百姓也有几个听到了戚芳的低泣，纷纷露出同情之色。

　　万圭心中也是一惊，不说他爱着小美人的美貌，不乐意这佳人没到手就成了具尸体，就说他爹之前交给他的任务，就不能让戚芳真的死。

　　他本是想着让这尚县令一顿棍棒将狄云给打死，断了戚芳的念头，再趁虚而入，得了美人的心，套出他们父子要的秘密。却不想这乡下小子皮糙肉厚，这十足力气的四十棍下去，居然还保着那一口气不断，而戚芳对她这个乡巴佬师兄一心一意，竟然有对方一死，自己也就随之殉情的心思……之前他们还觉得这小美人蠢得好，蠢得妙，现在才觉得这种蠢得一根筋的性子当真让人心底起火。

　　他心中暗恨，只得转了心思，另起一计。狄云这小子现下不死也行，总归他在他们手心里，要他什么时候死不行，先留条命来安抚戚芳。

　　只有这个身陷牢狱的师兄在，戚芳必定时时想着要打点官府，进来探望，到时候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他们这些同门，特别是他这个万家大少爷。

　　如此这般，想要抱得美人归可就更容易了。

　　想到此处，万圭立即收了眼底的幸灾乐祸，摆出关心担忧，对戚芳柔声安慰道：“师妹放心，狄师兄虽然此次难逃大祸，我却不会放任不管，必定要好好打点，让狄师兄在狱中好受一些。”

　　说着他就当着戚芳的面，偷偷冲站在门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三人悄声离了人群，到了侧旁。

　　直到此刻，戚芳似乎才发现这衙役就是昨日来万家缉拿凶犯，抓了狄云的那个许捕头。她含着水色的杏眼圆睁，又是气愤又是惧怕，垫着脚尖凑到万圭身边小声嘀咕：“这人不好，万师兄怎么还来找他？”

　　美人娇声莺语，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鼻端还能嗅到戚芳身上清淡的香气，万圭一阵神迷，细细品了半晌才沉下心来回答戚芳的话：“许捕头与我平日有些交情，狄师兄的事情他也是无奈而为，师妹别误会了他。”

　　说完万圭无奈地冲戚芳低声吩咐一句：“狄师兄这事犯的大，要保住他的性命少不得要费些心思了，师妹乖乖跟着我就好，我竭尽全力，也会照料好他的。”

　　戚芳感激地抓住了万圭的手，白皙柔嫩的小手令万圭心中一荡：“万师兄，你真好。那，那能不能等师兄好一些了，让我，让我见上他一面，也好让师兄亲口谢一谢你吧。”

　　万圭趁着戚芳心情激动，对自己前所未有信任依赖之际，强忍着揽美人入怀的冲动，继续端着正人君子、至善同门的模样诚恳应诺：“你放心，师兄现在就去与那许捕头谈。”

　　说着背过身，朝着顾忌两人谈话自觉走到几步远外的许捕头拱了拱手，又背着戚芳与对方做了个心照不宣的口型，方才自怀里拿了个做工精致的荷包递了过去：“许大哥，我那师兄本是乡下长大，没什么见识，一时冲动也是因为被逼无奈，才惹下了这大祸。还请大哥费些心思，多多美言几句，好歹留条性命，我万家一门必定感激不尽。”

　　好歹留条性命……这话可就有许多讲究了。

　　许克在尚知县手下也有几个年头，收钱办事做得也熟，又与万家父子来往颇多，想起方才万圭冲自己暗暗做的那个神色，哪里还不明白万圭的意思。

　　要说这狄云的罪，说轻了，也就是失手杀了闯入家门的大盗，交些赎银，连板子都不用打就可以回家，说重了，就是无视法纪，以武犯禁，一条人命在身，不死也要去半条命，端看这知县的心意。

　　之所以尚知县问都不问一句，就将那狄云按在地上赏一顿板子，还不是前头万家这位大公子送来的那百两白银的功用。就连他会那么掐准时间到万家，又一路无阻直接到了狄云杀人现场，逮住满身鲜血的狄云，也是这万家大公子许了银子一路领着他们兄弟去的。

　　因此他与尚知县合计过后，才定下了这一上来就用杀威棒治死狄云的计策，方才狄云四十板不死他还有些不耐，琢磨着待会再随意寻个茬子再给他加点刑，好顺顺利利完成了这万家公子的嘱托。

　　谁知道他还没动手，就被这万公子给唤了出来，还突然给了这个同原先全然不同的要求。许克微微一愣，眼神扫过那站在三步外满眼紧张关切的小娘子才恍然。

　　这万家的公子倒是有些脑子，也肯费心思，可比他之前接的那起乔氏杀人夺妻又塞钱摆平来得巧妙多了。他可是听说之前那乔大夺了美娇娘回家，没两天就闹得后宅腥风血雨，真该让那纨绔来看看人家万大公子的心思。

　　这水磨功夫使得，就是九天上的仙子也得乖乖从了他。

　　想通这些，许捕头配合地虎着脸，硬是显出了几分官门中的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官门中人难道还会因为你这点腌臜物，违了法理公义不成，今次就算了，下次再拿这东西到我眼前，我连你一块抓起来！”

　　万圭深鞠一躬，竟放下那名门公子做派，为了狄云求情道：“许大哥，我这师兄实在是个苦命人，我师叔头七未过，之前又与我们师兄弟起了误会，遭此大祸竟是无人为他奔忙。我和师妹看他这样受苦，真是……”

　　话未说完，万圭声音微哽，手也似是掩饰般在自己脸上抹过，如若拭泪，当真是情真意切。

　　许克见火候已到，也是长叹一句：“万兄弟还是这般好心性，像你这样的厚道人，真是我许某生平仅见。罢了，那莽撞小子也是无心犯错，又是你万兄弟开口，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脸，也要替你打点一番，只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这你们心中可要有数。”

　　戚芳先前种种只为保下狄云的命，只图后计，心知他们不会让狄云好过，心中虽然痛极恨极，脸上却是感激涕零，连连道谢：“许捕头和万师兄都是好人，阿芳记在心上，这辈子做牛做马也必定要报答你们！两位请受阿芳一拜。”

　　她双膝一弯，生生冲着这两个仇人拜了下去，白皙额头在青石板上叩得砰砰作响，不过三下就红肿破皮，把万圭心疼地三两步上前强行搀她起来：“师妹何必如此……”

　　戚芳在万圭的手扶到她臂弯的那一瞬，突然做出头晕脑旋，恶心反胃的动作，哇地一声将满腔秽物吐到了万圭干净昂贵的锦绣长袍上，愣是将万圭扶她的动作给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