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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恋死论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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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究竟度过了多长时间呢?
不想吃饭,不想喝水,不想望向窗外,甚至连呼吸也变成了一种多余的行为。
不是没有想到过自杀,只是因为我也如同一般人一样,无法克服自己的求生欲望。于是索性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任凭身体的本能去接管自己。
这时我不禁感叹,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诚的东西,每当我赞叹它一句,它就会靠近我几分。
我被关在了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如果说什么都没有的话有些不太合适。这里是一个如同储物间一般的狭小房间,放置着一个通了电的饮水机,在架子上摆满了应急用的食物,因此在我被关进来的这段时间里连送食物和水的人也没有。
当然,也没有厕所。
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新陈代谢降到最低的我,至今为止还没有那样的烦恼。不如说……已经饿的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虽然不想自杀,但是这样死去也不错。
手机不在身上,紧握的银行卡也在最后的时刻用来自我的治疗了。储物间的大门至今为止依然紧锁着,甚至连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我还是想要感谢叶程老师。
在那个医院的结界中,大脑如同断了线一样的我抱着冰凉的白安顺的尸体。然后叶程老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又做了些什么。
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脸严肃的提着我的衬衫外套,然后狠狠地将我推进了这里。
——「给我进去好好反省!」
大门紧锁,然后便是漫长的反省期了。
虽然不知道是让我反省什么,我想叶程应该并不会是让我反省自己和白安顺之间的关系才对。
但是,已经无论如何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了。
仿佛是刻蚀在了视网膜上一样,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白安顺那副死去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内心的叫喊着,还是真实的喊了出来,虽然储物间里非常人性化的留下了电灯,但是我却还是感到了自我边界的涣散。
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全身好像一点都动弹不得,明明已经将全身的受力最大的均匀化,却仍然能够感觉到地板的压力。就像是那并不是地板,而是落在身上的铡刀一样。
「一切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不论是说什么错误也好,都是我的错。不论根因是不是在我,我全都会承认下来的,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说出了声音还是对内心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在祈求,但是什么是放过呢?什么是原谅呢?如果就这样结束生命的话,能不能求得对方的原谅呢?
这样不断自责的询问着,但是储物间中没有任何回答。有的只是不断回荡在耳边的白安顺临死前对我的求救,手中冰凉的触感和挥之不去的他的脸庞。
就在我身为人类的全部脑细胞几乎要被内疚的病毒所吞噬的时候,储物室的门终于在吱呀一声之后打开了。
「哇……好臭的味道……」
探进头来的叶程老师捂着鼻子,一脸厌恶的说道。
「起来,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死的。」
我望着门缝外面刺眼的光芒无动于衷,这样的反应似乎激怒了叶程,他用脚踢在了我的肋侧。
也许是因为身体的虚弱,也许是因为他下手真的很重,总之疼痛让我几乎呕吐,无可奈何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叶程走出了储物间。
接着,被强行的塞进了不知名的营养药物之后,叶程让我背对着脱下衣服。
因为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我没有犹豫的照做了。
然后,后背上传来了刺骨的疼痛,那痛觉好像有人直接绞进了神经一般,直窜全身最终让大脑都为之颤动。
「怎么样?找回活着的感觉了么?」
叶程这么说着,我呲牙咧嘴的回身望去,想知道自己被做了什么。但只能见到叶程的手上沾满了血迹,有鲜红色又有暗红色混合在一起的颜色。
「自己的错误反省的怎么样了?」
叶程这么问着,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想到。叶程似乎倒是并不生气的样子,将我拉到了客厅的衣柜边上。
任凭血迹滴落在地板上,如同掉在炉灶上的水珠一样蒸发消失——那大概是什么自洁魔法吧,这里应该是叶程的家没错了。
客厅的落地窗里反射出了我现在背后的惨状,如同畸形的寄生物一样,在我的后背上呈现着两片糟糕的凸起,血管、肌肉和皮肤错误的连接在一起,整个后背被暗红色的血痂所覆盖,刚刚被叶撕开的部分此刻正流着鲜红色的液体。
啊……对了……原来是这样。
我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叶程到场之后失去意识,因为在那个时候,叶程用宛若是日本刀一样的光剑将我身后几乎失控的翅膀砍断,如骇浪一样得而痛苦淹没了我的意识。
「这是第一个要反省的错误。」
叶程一边说着,手再次伸向了我的后背,我因为害怕疼痛而本能的颤抖,但是预料中的却没有到来。
「在教你魔法的时候我应该有教过你『人类的不可能三定律』吧?」
「是……」
人死不能复生,天空不属于人类,时间不能倒流。
「虽然一些陈旧的魔法书古籍上确实写了让人类飞翔的方法。但是呢,以某个时间点为起点,新神取缔了一切可以被加诸在人类身上的『飞翔的奇迹』。当然,悬停和滑翔是另外一回事了,重要的是在现行的神秘学体系中,飞翔被作为一条重要的基础禁则构成了整个系统。嘛……我们这一派系倒是不一定非得遵守就是了。但是,问题在于你还没有达到能够用拟神的力量来随意切换信仰体系。这样无视规则跨越时代和信仰体系的使用魔法就是这样的结果了~」
叶程的手轻轻的放在我的后背上,镜子中我背上的凸起正在一点一点的被软化,筋骨和血肉如同陶泥一般的被和谐的归还在了一起。
「这次好在并没有对你造成精神上的伤害,不然的话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救得了你。」
背部不断的传来微妙的近似于疼痛与搔痒之间的触感,转瞬之间糟糕的伤口已经几乎全部消失,只是从肩胛骨开始一直到中间的位置仍然保留了一道不算浅的伤疤。
「这个就没有办法了……毕竟这是你愚弄神明的代价。」叶程端着手望向我的背后,笑意中像是在欣赏自己所创造的杰作一般,「不过对于男人来说,伤疤就是勋章不是么?」
「……」
「关于你的第二点的错误。」
叶程从我的手中抽出我一直紧攥着的银行卡。
「一直紧握着这一点倒是没错,但是余额已经空了吧?」
在叶程老师的眼睛里,我的卡片此刻应该浮现着一个毫无价值的0才对。
「就算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绝对不能让自己倾家荡产,我有这么说过吧?」
「是……」
「生命虽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当然是钱啦。就算是生命垂危的话,只要不是真的死去也可以用钱来续命,」叶程老师用嘴巴模擬出了如同街机游戏续关一样的声音,「但是如果没有钱的话,即便是活着也只不过是别人的奴隶而已。」
「但是,如果生命都沒有了的话……」
「啧啧,人类的生命是有很多种形态的,并不拘泥于自我和他我的统一。不是也有那样的人么?即便死了也被人说是『永远活在心中』。其影响力就算是在死后仍然绵延近百年到千年,灵魂如同槲寄生一样的渗进了整个『系统』之中,说是对他本人的恐惧也好,或者说是对『系统』的恐惧也好。所谓生命这个东西啊,并不一定是非要自我感知的。对于单细胞生物来说,可能根本没有活着的实感,反倒是与外界的互动可以当作生命的唯一标准。所以,那些家伙们始终是活着的啊,用你和我和其他人的身体。」
「但是……」
死亡就是死亡,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即便拥有魔法违背常理的人也不能触犯的规则之一。
我并不是不能理解叶程老师所说的道理,只是对于我个人而言,有些东西是一旦改变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去的事情。
比如说白安顺。
「嗯?」
叶程眯着眼睛。
「没什么……」
「那么,来说说你的第三个错误吧。」
叶程倒了一杯水给我,虽然我现在一点也不渴,但是还是喝了下去。温热的液体湿润了喉管,让我的身体机能逐渐复苏,这直接带来的结果就是我重新感到了饥饿。
「你把我的电话,给了我的弟弟对不对?」
弟弟……?
我有些疑惑于老师在说些生么,然后突然想到自己似乎确实将手机递给了某人。
「叶岳老师……是您的弟弟?」
「是这样没错,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你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呢。」
确实我之前也曾经将叶岳分类为绝对不要和他提起叶程的人之一,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办法吧。
「那家伙是死不了的……」
「……是因为他也和叶程老师一样?」
「不不不~这么说也太失礼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还是人类。所以如果没有钱的话,死掉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那家伙不同,他和我们的存在方式正好相反,是先构成的他我然后才出现的自我。」
——「我大概已经死了……」
我至今仍然记得叶岳老师一边咳血一边所说的话。
「他的存在是为了让他体内的力量能够被世人所理解而生成的,换句话说就像是镜子中的虚像一样。不论多么强大的力量,也只是能够打碎镜子而已。放在那里一段时间不管的话,就又会复原了吧。嗯,这一点就连葬歌也不能抹杀它的存在。因为如果真的抹杀掉了那家伙的话,那么葬歌作为人类自己所存在的基础也就消失了。」
叶程对自己的弟弟毫不客气的说着我完全不能理解的话,倒是葬歌两个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叶岳似乎也和我说过这个名字,「葬歌收容失败」,说是让我告诉的任何一个「意义为无的组织」成员就可以。
但是,「葬歌」,果然就是……
「夏雨时……她……」
「哦,原来你叫她这个名字啊~你的小女朋友~」叶程用意外轻浮的口气说道,「不过她这次还真是大闹了一场啊。」
不用说我也知道大闹是指什么,这根本已经超越了闹剧的范畴了,毕竟已经有人因为这件事……
「但是对于葬歌来说,大概根本就不在意吧。她自己本身也是那种存活于系统之中的人,所以对生死的概念的理解和一般人比会有出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里已经只剩下你而已了。说老实话,那种情况下的她,真的杀掉全世界的人也不足为奇。」
叶程的语气和夏雨时当时和我告白时的语气差不多,就好像是为了我这样的人而让人类从这个星球上灭绝像是为了让自己的家变得舒适而扑杀所有的蟑螂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但是……真的有可能为了自己的感情而杀死全世界的人类么?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什么地方都太荒唐了吧。」
「不不不,看来你还并不明白人类在这个世间中存在的意义啊。」叶程叹了一口气,「和你们相恋这件事比起来,人类的灭亡其实本来应该是无足轻重的事情才对。难道说你认为葬歌小姐仅仅杀死她的情敌——我是说白安顺和杀死全人类比起来更加容易饶恕么?」
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几乎是斩钉截铁的下了决断,但是立刻想到这是因为站在我的立场上才会这么认为的。
对于与我,与白安顺,与C大没有交集的那些无辜的人来说,白安顺的死去根本就不是任何问题。因此当然后者更加不可饶恕——因为后者将无辜的自己卷了进去。
「但是其实两者是一样的哦~如果把观察的尺度过大到宇宙规模来看的话,地球上一个人死去和所有人崎岖来说,只不过是星尘的构造方式从一种变成了另一种而已。况且,并不是真正的灭绝——至少还有你们两人在,所以甚至并不会造成质变。但是,你们之间的恋情却因此而背负上了70亿人生命的意义。如果『意义』这种东西是有密度的的话,明显是你们之间的恋情的意义更重大吧?」
这还真是密度超越黑洞的意义。
「在神明看来,如果只是两个人普通的相恋,那不过是满大街都是的普通恋爱剧而已。但是如果因为两个人的相恋,而导致了人类的灭绝这一结局的出现。那样的话,你们的爱情大概会上升到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大概是亚当与夏娃的级别。这样的话,相恋本身就足以构成和70亿人性命相等的价值与意义了。」
也就是说,意义并不是被放在天枰上的砝码,而是被注入了U型管的液体那样,在发生的瞬间就不再是其原本的重量了的意思么?
虽然我理解了叶程的比喻,但是这仍然不意味着我能接受这份心意。
「那样的感情,我是不可能承受的了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啊……」叶程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饱含着一种轻视又同时充满着同情,「就是因为你这么想,所以你和白安顺才会成为悲剧结局的……」
仅仅是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人捏住一样无法跳动。
「肚子饿了吗?」
叶程似乎已经说完全部想要说的东西的样子,并没有对我所好奇的东西进行解释,不过这本来也不在他的义务里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他从客厅茶几的储物格子里掏出了一盒巧克力,然后除此以外又将一张校园通用的饭卡递到我手里。
「我这里只剩下这些了,总之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详细的事情……明天开始在这里特别训练。」
「老师……我已经没有在这里再继续修行下去的意义了。」
原本我认叶程为老师的原因只是为了能够有一天和那个人并肩而行而已,现在的我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好心才救你的~你现在可是我重要的学生哦,即便是你不愿意我也让你继续下去的。而且现在的你不是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了么?算上银行里的负债得的话……」
现在的我,只是别人的奴隶么?
叶程并没有直接这样说出来,似乎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
「我明白了。」
「嘛,你能够理解就好。」
如奸商那样的微笑着,叶程将我推出了他的房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