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身缘》温如寄

2、二、冰河，番薯和从天而降的媳妇

　　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讲好呢？

　　他想了又想，决定从一条河说起。

　　这条河，不算长，也不算宽，可是东北边境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没有错，他便是鸭绿江。

　　鸭绿江发源于长白山，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隔开了两个国度，其实鸭绿江有些地方还是很浅的，甚至挽起裤腿子就能够淌过去。

　　鸭绿江能耍什么？那个年代里，食物贫缺，村里的小伙能耍的乐子也不过却别家地里摸两个苞米棒子，掘几个红薯，到了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便是却村子外的冰河里砸个窟窿，那银光闪闪的鱼便跃出水面，在冰面上蹦跶个没完。

　　赵德金和胡三顺时常这么做。

　　赵德金和胡三顺便是这鸭绿江边上土生土长的，他们算是同一批来到这里上山下乡的知青，来的时候，初中都还没有毕业，一住就是半辈子，即使后来国家政策召唤知青返乡，他们却没有却再也没有回去。

　　五湖四方的年轻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却是穿一条裤衩般的铁，打架，斗嘴，捣蛋，什么都没干过，和好了跟自家兄弟似的，除了老婆，牙缸子，没有什么不能分享的了。

　　可是，看他们的模样，便知道，不是同一只鸡下的蛋。赵德金憨厚，身体也敦实，胡三顺油滑，身体也跟拉长的竹筷子似的。

　　辽宁的骤雪一阵紧一阵稀疏，几番风雪以后终于止息了。

　　故事便是那一日开始的。

　　那一日，赵德金正捧着刚从地里挖出的红薯往家里走，这年头，能够吃上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真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

　　他哼着小曲儿，却被胡三顺劫个正着，赵德金赶紧把红薯望后面窝了窝，“兄弟，你手里的那疙瘩儿，整的是给我的？”他笑得欢畅，眼儿却泛着贼光盯着他怀里。

　　“想……想得美！”赵德金想到自己私藏的那点干粮都是这么一不留神的到了他嘴里，急得话儿都不利索了。

　　“好金子，哥哥我用东西跟你换，还不行吗？”胡三顺笑得越发谄媚。

　　“除非……除非……你去冰河里给我捞几条小银鱼出来！”赵德金看着他的笑，心头发麻，想着自己的私藏就是在这样的笑脸中落那人的狗嘴里，心头一急，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胡三顺咬得牙咯咯响，瞧这白胡话，有了这银鱼谁还惦记着他那点破番薯啊，他嘴上答得却好听，“好叻，今天便看哥哥的……这寒冬腊月的，能捞到什么都算你的！”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那点番薯诓过来。

　　赵德金想了想，答了一声好。

　　赵德金站在光溜溜的冰面上，冷风吹在脸上，似乎要把大耳朵刮子给冻下来，他赶紧把雷锋帽的帽檐又耷拉下来一些，他看着不远处的胡三顺把冰面整地一个窟窿连着一个窟窿，愣是没瞧见半片鱼鳞。

　　这大雪天，能砸出鱼来才有鬼呢？

　　那一天，赵德金后来想，他真是见鬼了。

　　忽的听见远处冰面上一声鬼吼鬼叫的，“妈呀，我真是逮到了只大的，快来搭把手！”

　　赵德金跑过去，两个人合力往上拽啊拽，终于把那“大鱼”拽出来了。

　　好家伙，那大鱼都成精了，有腿有手有脖子，翻个面来一看，哟，细皮嫩肉的，还挺长得挺尊。

　　“哎呀，咋办呢，不是鱼。”胡三顺咂咂嘴，苦恼，他伸手在“大鱼”的鼻尖探了探，“还有气儿。”

　　“不是鱼，我也跟你换！”赵德金看着，忽然，鬼斧神差的冒出这么一句。后来赵德金想，当时究竟是魔怔了，还是傻缺了，他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莫约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

　　赵德金盯着那姑娘细细瞅着，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即使后来的后来，那个从江南来的女先生倪靖衣，自己的阿娘，只怕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胡三顺笑眯眯，“当真？”他望了望这个眼前的这个楞小子，“你不会想要把她当媳妇吧？”

　　赵德金的耳廓渐渐染了粉红，然后上了面，整张脸涨得通红，他想，他老娘一直催着赶快找个媳妇，找媳妇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是，这姑娘会不会同意呢。

　　“这么个大姑娘，落了水，倒是稀罕事，不会是谁穿过的破鞋吧？”胡三顺往前凑了凑。

　　“去去……老子就是稀罕，怎么滴！”他推开探过来的脑袋，“到底换不换，说句话！”

　　“换！换！”胡三顺飞快的捡起那兜子番薯，一撒丫子，跑了个没影。

　　赵德金看着躺在冰面上的姑娘，想着不会被胡三顺说中了吧，如果自己真要娶她做媳妇，一定要先问清楚，才好。

　　他胡思乱想着，末了，一拍脑瓜子，还是赶紧把这姑娘给捂热了，可别真上了冻。

　　那一天，赵德金用一兜子地瓜，换回了一个媳妇儿。

　　车窗外的景物忽然变得幽暗起来，像是进入了崇山峻岭，碧绿幽墨的树木不断从眼前掠过。

　　小伙子讲完这里，忽然换了一口气，其他几个原本不愿意听这个故事的姑娘，也听得入了迷，催促着赶快讲下去。处于青春期的姑娘，总是憧憬着美好的爱情，她们想听的，约莫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也有人提出质疑的，“喂，小伙子，你别诓小姑娘了，这个故事本身就不科学，哪有人在冰河里躺了这么就还有命？”然后，有很多人也纷纷附和。

　　许沂阳却笑了，“也不是不可能。人即使冻了两天两夜，也不会死，人在极冷的时候，就感受不到了，甚至会觉得像母亲的胎盘儿，很温暖，很安全。”

　　“切……好像自己也从冰河里走过一遭似的。”

　　许沂阳不语，只等小伙子继续把故事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