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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狱 ...

  •   清晨,从遥远的东方天际撒来麦金色光芒,讽刺地落在这片土地上。但无论是第几次被这层光晕围绕,我总是感觉它在流动,那种有生命的流动。
      天,又亮了。
      在这里聚集着各类囚犯,他们统一身着灰白色囚服,被禁锢在这片灰色地带。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座集中营一般的监狱中的每一个犯人看起来都更像是病人。他们像病人一样痛苦无助,而这座阴森的监狱也更像是破败萧条的医院。
      但毫无疑问,在这里的都是些可怜人。
      他们无非是犯了一点错,便被光明判给了黑暗。
      无止尽的禁锢中,有人都快忘了一种叫自由的东西。无止尽的黑暗中,每一盏窗边漏进的被栅栏分割破碎的麦金色便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我一直在这里工作,从早到晚,甚至是到了晚上我的工作也不曾停止。以西需要我照顾,我就像这座空的医院中她的随身护士,帮她做每一件事,每一件事。

      其实以西真的是个乖孩子,虽然她的脾气很不好。我不知道她被禁在这里有多久了,也没有人来看望她,她也从未有过任何期盼。我知道,他们不在这世上了,她的父亲,母亲。
      可她还是个孩子,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照顾。所以我会照顾她,我愿意照顾她。

      习惯了黑暗的眼被窗口溜进的几缕麦金色刺痛,我缓缓地从床边撑起身体,然后看见躺在我身旁的以西早就睁开了眼。我无奈地看着她总是停不了的笑容,再回以一个自认为鼓舞的笑,虽然我依然很奇怪为什么她每天总是比我更早醒来。以西望着我不说话,但从她泄了密的嘴角处,我得知她今天心情也很好。

      “早安,以西。”
      以西仍是不说话。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和我说话呢?我们可是朋友呢。”她仍只是望着我,带着她的笑。

      我叹了口气,走下床,把以西扶起来。在杂乱的房间里翻找出一把断了两齿的木梳,便开始帮她梳头。以西的头发很漂亮,微卷,漆黑。呵,原谅我只能找到如此贫乏的词汇来形容它们。
      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很轻,很轻,我怕会弄疼她。每次她痛时,就很容易感到害怕。她是个好孩子,为什么要伤害她呢?

      刚给以西梳完头时,门口便有人送来了早餐。那些长着老鼠眼的狱监不允许我随意出这个房间,所以他们总是会按时把食物送来。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我和以西两个人,曾经这里还住过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蓬头垢面,总是一天到晚嘴里依依呀呀个不停,就像是个邪恶的老巫婆。而她每次念叨完都会盯着我和以西尖笑,不,那更像是尖叫,我讨厌尖叫!
      以西也讨厌,我猜那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一个疯女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以西在她睡觉的时候用被子蒙住了她的头,再后来狱卒就在没让人住进这个房间。因为他们知道,以西是喜欢安静的。
      其实,这座监狱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危险,以西只是害怕而已。
      当然,以西喜欢安静,也喜欢我,她从来不愿靠近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至于那个老巫婆,当看到她尖叫着被拖走时,我并没有感到高兴,我不知道我是在同情她还是以西。这里是监狱,她确实很危险,可我想她大概也和以西一样,病的很重。但谁在乎,我是那么自私,我只想要照顾好以西而已。

      不多久,我便吃完了早餐。而以西还是不喜欢吃早餐,我只得再次告诉她这可不是好习惯,可她还是不听我的。

      吃过早餐,我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以西聊天。虽然她不说话,但是专注的眼神和上扬的嘴角总是提醒我她听得多么认真。
      门上的小窗口不时出现一对老鼠眼,狱卒不停地在门外来回走动,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和以西的心情。他们不过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地狱使者,永远只有一副表情,我不喜欢他们,以西也不喜欢。

      因为我喂以西吃午餐的关系,她终于吃了些东西,虽然大部分食物被我弄到了她的衣服上。要知道,那可不是囚服,那是一件漂亮的蓝色连衣裙,是以西自己的,但她也不怪我的笨手笨脚,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可能是因为近来好一段时间以西都很很听话的缘故,临近傍晚的时候,那些面具人竟然愿意让我带着以西到房子外面的草地上散散步。以西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我原以为这是对以西的特殊奖励,但当看到那些漫走于草地上的穿着灰白色囚服还有些神经质的囚犯时,我有些生气了。以西是个好孩子,她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她值得独一无二的奖励。
      可我不过是照顾以西的人而已,我没有权利说什么。以西很善于掩饰,但我依然从她的笑容中感到了她的不满,对这并不特殊的特殊奖励的不满。再加上周围阴魂不散的面具人,我的心情开始走下坡路,我想以西一定也生气了。

      当以西和我在大门右侧绕着一张脱了漆的长椅走了不知道多少圈时,西边的高墙墙头已经被霞光装饰上了一层橙红色的镶边,而墙内的世界越发阴暗。

      “想不想要一个真正的特殊礼物,以西?”我将目光从墙头转向她的眼睛。

      “……”

      “我知道。跟我来。”以西的笑意几乎快从眼角溢出了。

      ——

      “以西,小心点。”坐在高墙上,望了望下面遍地的乱石,我小心地叮嘱道,“来,坐好!别乱动啊。”

      越来越多的面具人向这边聚拢,他们叫嚣着,私语着,诱导着,想要让我们下去。我竟然发现他们的面具开始变得不同,或担忧,或嘲弄,或愤怒。
      嗯——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撇开他们,我指向墙外已经接近尾声的夕阳。

      “以西,这个礼物喜欢吗?”

      “……”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以西靠在我旁边坐下,倚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夕阳。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或许和我想的一样?我抬头看着头顶,那里说不定真的有天堂。

      眼前的景色是那样让人着迷,身边的以西似乎只剩一副躯壳般,灵魂大概已经飘到天边了。可是,她是如此着迷,以至于我明明只是想要牵她的手却变成把她推向地狱。我没有牵住她的手,连衣裙精致的面料擦过我的手背,她向下倒去。

      “以西——!”

      在她身体下坠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拖着尾巴一样慢了下来。

      我看见她领口前的一片污渍,那是午餐留下的。

      我看见她的发尾微卷,因为我笨拙得连梳头都那么粗糙。

      我还看见她上扬的嘴角,她依然对我笑着,第一次,我读不懂她的笑了。

      最后,我看见她看着我的眼,我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我竟然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她就那样,在我眼前坠下——坠入身后烈焰狂舞的地狱,那妖娆快活的火焰幻化成无数细长的手指,把她拉了下去!

      下一秒,我看见以西静静地躺在墙角下,身后是突兀的乱石。还好,还好不是地狱!

      可是——她死了。
      以西死了!

      “不!”我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不应该是这样的!”

      身后的人群安静了,这反而令我想起了什么。

      我转过身大声地斥责他们。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滚!你们这些恶心的面具人!凶手!”

      “走开!不要靠近我!别过来!”

      就在他们快要抓住我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高墙下的以西,她睁着眼,依旧望着我,带着她的笑。她终于可以在高墙外扬着她的嘴角,我突然发现自己好羡慕她。甚至是,嫉妒。

      然后,就那么轻轻地向前一俯身……

      ——坠——落——

      剧痛贯彻全身,我躺在以西身边,费了好大的劲才侧过头,我看见她洋娃娃般的侧脸,我甚至看见我鲜艳的血溅在以西的蓝裙上,并不规则的紫色斑点点缀着蓝裙,不知道以西喜不喜欢。可惜她再也不能告诉我了。
      剧痛迅速退去,我感到无力,我还没来得及把眼睛闭上,整个世界就陷入了未知的黑暗……

      ……

      救护车呼啸着姗姗来迟。

      高墙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么年轻就死了,还是个孩子,真可怜!”

      “这不是顾以西么,我认得她。”

      “摔得满脸是血你也认得出来?顾以西……就是两年前那个杀妻犯的女儿?”

      “我和她爸认识,虽然不熟但对他们家印象深着呢。她爸也真是倒霉,摊上个疯子老婆,病情时好时坏,犯病时还要咬人打人。有了个女儿吧,还遗传他老婆的神经病。”

      “我也听说了的,真可怜。”

      “是可怜,所以死了也是解脱啊。他照顾两个神经病照顾了十几年,两年前终于受不了了,用枕头捂死了他老婆,又拉着他女儿服毒。两人被送到医院后,只救活了他女儿,后来就被送到这所疯人院来了。咦,看她这样,好像是想从疯人院逃跑的样子。”

      “嗯……我看不像,她好像是想要捡那个娃娃。”

      “娃娃?”

      “就是她身边的那个脏兮兮的洋娃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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