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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纱帽山的紫蝴蝶 ...

  •   纱帽山的蝴蝶之紫蝴蝶
      我是一只蝶,一只来自纱帽山的蝴蝶。
      ——题记
      午夜,大雨倾盆。
      隔着窗棂,我听到了雨水拍打芭蕉的声响: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和着隔壁老婆婆“嗒嗒”的木鱼声,流进我的耳膜,除了压抑便还是压抑,突然间,一块重物从房顶应声而落,我还未来得及伸手,便已然听到它落地后的破裂之声,大脑在片刻之间,便给了我一个讯息——那是一块瓦片,一块瓦片落地,摔的支离破碎,摔的面目全非,我屈身蹲在地上,向着瓦片的方向摸索,终于我摸到了那冰冷的碎片,是个棱角分明的碎片,碎片的边缘很是锋利,一不小心就划破了我的手指,我感觉到我的血顺着指头流了出来。
      疼…….疼…….疼……
      我的心在无声无息间抽搐了,痛痛的,暖暖的,麻木的神经伴随着那热血的流出而缓缓舒展开来,我知道,我活了,活了,是真的活了。
      我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风声,默然将脸对着窗棂,眼睛始终不愿意睁开,年复一日地在等,在等…….
      我知道,终究有一日,他会来,而我,却不知道,我该以何种姿态去迎接他的到来,是敌是友?是仇人?是恋人?亦或是个陌生人?
      三年了,整整三年,自从三年前被他带回来,我便未从出过这个偏僻的园子,除了服侍我的侍女阿丑和柳婆婆,我便再未见过任何人。
      这是个很大的园子,阿丑曾告诉我:“这里是梅园,少庄主起的名字,曾几这里到处都是各式的梅花,看上去好生的美丽,这里还住着一个女子!她叫‘蝶舞’”
      我未曾再有任何的言语,只是狠狠地用掌力劈倒了一棵长相正好的梅花,阿丑那日被我吓呆了,直直缩着身子蹲在墙角,不肯出来,那四下里缤纷而落的梅花,就那样寂寥地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地落在泥土上,造成了一地伤残。
      “你是个恶毒的女人,枉你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这是阿丑主动给我说的第二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她的情绪很激动,我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投射出仇恨的光芒,那光芒足的烧热足以将我彻底的摧毁,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将我彻底的淹没了,淹没了……
      那一天,我就那样静静地望着阿丑,瑟瑟发抖,我不明白为何他要找这样一个“阿丑”来服侍我,他是太过于小看我了么?我“紫蝴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幼从师叶神针,自然看的出那阿丑不过是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你知道么,我想杀了你!”我如同着魔一般,肆意地聚集内力,将一片又一片的梅花摧残,我看着那梅花起舞的时候,心中方才生出一种满足感,我静静地望着阿丑,她的一双眼睛由先前的恐惧、痛心慢慢地转变成一种仇视,一种刻骨的仇恨。虽然她隐藏的很好,但是我还是从她眼角那细微的一转中看出了她对这片梅园的感情。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你也知道,我一心求死,但你更知道,在这片梅园中,我们的生死并不受到自己的主宰,蝶舞!”我蹲在地上,任由偌大的梅花百褶裙的裙摆铺在地上,看着一片一片的梅花飘然落下。丝毫不曾理会那女子眼中的惊讶和无助。
      “我……我不是蝶舞,不是,我不要做蝶舞!”我看不到阿丑的神情,但从她惊恐的声音中,我知道,她虽然恨我入骨,但却再也不会动下那杀我的心机,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蝶舞,是这梅园以前的主人,是那和我有着一样眼睛的女人。
      “好吧,你是阿丑!阿丑!”我静静地起身,看着百褶裙上的花瓣在我的走动中,一瓣又一瓣的离开我的身体,直到那最末一片花瓣也脱离了我的视线,方才关起了门,将自己深深地埋在浴盆之中,看着一片片玫瑰花瓣静静地在水盆里流淌,那氤氲的气息,遮蔽了我的眼睛,直到我看不清楚任何一点东西,从我入屋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一旦我的身上沾染了梅花的气息,只要我走入这个玫瑰牛奶浴,我的眼睛便会彻底的失去光明,唯一的解药,便是叶神针九转还魂丹,还有那纱帽山的灵泉水,而那个人他很清楚,我宁愿失去光明,也不会再回到那里一步。
      “你……你不是叶神针的徒弟么?你理应知道那‘夜幕遮’的,为什么?”阿丑是第一个发现我眼睛失明的人,她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我知道报复了我的她,并不快乐。
      “有时候听到的远没有看到的残忍!”我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张开双臂,任由阿丑给我换下先前那淡紫色的梅花百褶裙,我看不到阿丑给我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只摸到那一个图案,我便顿时潸然泪下:那花纹是蝴蝶,但从那手工针法,便直到,那是苏杭名师的大手笔——蝴蝶百花裙。
      “它是紫色的!他知道你喜欢紫色!”阿丑再提到“他”的时候,声调明显要比往常高很多,我知道,这一声“他”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愫在里面。
      “姑娘!少主说你以后便住在这里,由阿丑和老身服侍您!”,那柳婆婆来的时候,我只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不曾想她竟然已经在我身旁,她的武功看来,果真非同小可,我不由得心中有些觉得可笑,而今,我的双眼已盲,他难道还怕我飞了不成么?
      我微笑着冲着柳婆婆点点头,道:“以后你不必来见我了,只要每日辰时,亥时给我颂一段经文便是,这个婆婆自是会的!”
      柳婆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静静地转身走了,从此每天,我都能听到那木鱼的“嗒嗒”声,那声音很是悲戚,亦如我的心情一般。
      三年,整整三年,我未曾出过这个叫做梅园,却已然没了梅花的地方,三年,我清楚地知道蝶舞刺杀了我三十六次,那柳婆婆救了我四十五次,其中我自杀了十次,那九次是被刘婆婆所救,唯一的一次,我为自己下了柳婆婆无法救治的毒药,除了那已然先去的叶神针,该是没人可以相救的,但偏偏他来了,我最大的失误便是一次又一次地算错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我以为三年,他足可以把我忘了,我以为三年,紫蝴蝶消失于江湖的三年,他该早已有一大群的红粉佳人在侧了。
      可惜,他终究还是来了……来了…….
      我只感觉到一丝梅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待抬头时,便只觉得有个人捏着我的下巴,站在我的面前,虽说三年未见,但是我已然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一阵温热的气息扑鼻而来,我还未来得及躲闪,他的温润的唇便落在我的额头,我即可伸出左掌,向他的脸上劈去,却不料,被他闪了过去,只是那么轻轻一个转身,我便整个人被拥进了怀里。
      “烟儿,三年了,你竟不曾说过想我?”他的声音犹如山间的温泉,汩汩地冒着热气,从心底流过,暖暖的,足以洗刷了长久以来,我内心的冰冻。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不住地抖动,两行热泪一时间从脸庞滑过,流过香腮,落在嘴里,涩涩的苦味,他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柔柔地帮我擦拭着眼泪,我的心开始不住地百转千回。
      “烟儿?哈哈,烟儿!”我冷笑着,摆脱了他的桎梏,这一声柔情蜜意的“蝶儿”,令我肝肠寸断,我为了这一声“烟儿”付出了太多的东西。
      “烟儿,为什么你不躲避?”我听到他温润的声音中陡然出现了几分愤懑,急忙挥动宽大的衣袖,将他所投出的银针打落在地,三年没有光明的生活,早已使得我的耳力锻炼的出神入化,即使一根银针掉地,我便能轻易感觉到,何况是那阿丑从我背后投来的一把飞刀呢?
      “为什么要救我!”我听到阿丑无助的哭泣,我走上前去,从地上捡起方才飞落的飞刀,递给阿丑,用无关痛痒的语气,道:“蝶舞,你杀不了我,别再枉费心机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杀不了你,可我只想知道,他会不会为了你,杀了……杀了我,可……可现在我知道了!”蝶舞胸口流出了一股温热的鲜血,我听到她绝望的声音,那声音脆生生地跌落在地上,却再也饱满不起来。
      “我杀了她,任何人都不可以在我面前刺杀我心爱的女人!”他的声音依旧温润的出奇,暖暖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冷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似乎与这一切无关,一个人的性命就此消失在他的面前,但与他而言无关痛痒。
      “我知道你并不感激我,并不……”,声音是磁性的,口音是纯正的,人是血气方刚的,只是那一声“并不”,让我觉得有麦芒蛰伏喉咙的瘙痒,我有了控诉的欲望,黑夜漫漫,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终于还是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慌与凄凉,这个追逐名利,一心要称霸武林的年轻世家公子,他真的有在意的人和东西么?
      “是的”,我不想伪装自己的心思,不想让嗓音因为“拔高”而出现过度的余热,所以,我的声音冰冷,如同一根冰针直刺他的喉咙,我知道此时的我已然已经杀不了他,所以,我很是疲惫,很是无力。
      “三年,你心甘情愿在这里呆了三年!”咆哮的声响在耳边撕裂的一霎那,我睁开了眼睛,忧心忡忡,不为别的,只为一张桌子,一张陪伴了我三年的桌子,“即使蝶舞弄瞎了你的眼睛,你也没有求我的意思!”
      我默然无语,只是静静地将蝶舞的身子,慢慢地从地上拉起,抱在怀里,摸索着将她的眼睛闭合。我细细地摸了摸她的眼睛,那果真是和我一摸一样的眼睛,只可惜,此时我的眼睛已然不能入昔日那般灵动。
      “稀里哗啦”的声响在头顶炸响,我知道那是红木桌椅与我的最后道别。
      “烟儿,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为什么?”自从他进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然知道,我的眼睛已经可以恢复了,三天前,蝶舞给我送饭的时候,我便已然觉察出,那里有解药,蝶舞不明了,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和他一样,还想再见见这个令自己感到无比伤痛的对方。
      “够了!”我的衣袖挥动,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即可出现了一道红色印痕,鲜血大有冲破那张如玉般脸庞的气势。
      “你…”,那本该是一双如瀚海般湛蓝的眼睛,本该是蕴含着一涡似水柔情的眼睛,可此时此刻,我看到的只有一抹深深的忧郁,看到的只有那数不清的哀伤。
      “我是一只蝶”,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我紫色的罩衣在空中回旋,我的双腿在地上急速地画着圈,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要飞起来了。
      “蝴蝶,朝生暮死的蝴蝶”,他猛然的抬头,刀锋般闪耀的眼神,把我的记忆深深地拉回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我亦如今日的这般冷淡,寒霜般的素颜上一成不变的唯有那蹙起的娥眉浅浅,“那分明是千年积聚起来的哀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弱冠的少年,文采飞扬,风度翩翩,大有太白狂傲不羁的风范,却似乎有多了李煜“一江春水向东流”似的满目伤感。
      那日的他,身受重伤,由家人陪同,静静地站在纱帽山的“无极洞”外,他的老仆正跪在地上恳求我的师傅叶神针相救于他,我偏巧采药归来,如一只蝴蝶似的,拉着青藤,飘然而至。
      那一日的我,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舞动着长长的衣袖,正在跳一支自编自导的舞蹈,那舞蹈的名字就叫“梦之精灵”。
      身负重伤的他,脸上带着一个冰冷的贴面具,看不清脸,只能从面具中看到那双灵动的眼睛。他的神态却很是淡定,手拿一把折扇,静静地望着我,身子站的笔直。竟然丝毫没有被我身上散发的寒意所震慑。
      “若是再不出去,我会杀了你!”无极洞中,我师父也神针收有八个弟子,唯有我一个是女儿身,是以,师兄们各个对我照顾有加,师父也对我很是疼爱,所以,但凡我的私人领域,任何人不得逾越,说话间,我的手中便聚集了几根银针。
      “你杀不了我!你也不舍得杀我!”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笑,眼睛弯成了一条月亮船,很是好看,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质,看的我不觉间慢慢沉沦进去。
      我的银针最终还是飞了出去,但不巧全被他的扇子吸了进去,我突然间感到很是委屈,一阵大哭起来,他却依旧是微笑着,如春风般和煦,拉着我的手,道:“丫头,终将有一日,你是我一人的!”
      我还未来得及回神,他便飘然而去,他的轻功很好,不需要藤蔓,便在空中如履平地,那白衣衫在风中迎风而动,映着他如玉的容颜,仿佛是个遗落在凡间的谪仙。我还未来得及问他的姓名,还未来的及揭开我的面纱一见,他便已然不知所踪。
      青春岁月匆匆过,转瞬就是好几年,待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的师兄们已然陆陆续续出关了,各奔东西,只有我还守在师父叶神针的身旁,守候在纱帽山的谷底。
      突然有一日,师父叫我到跟前,对我说:“烟儿,你十五岁了吧,该是出去走走的时候,一旦我的烟儿踏入江湖,那江湖势必要有一场争斗了!”
      我不解,静静地望着师父,摇摇头:“既然这样,那烟儿就永远留在这里,继续做我的蝴蝶!”
      师父摇摇头,让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和蔼的脸上出现一丝忧虑的神情,道:“烟儿,你要记得,好好活着,别为感情所累,这一世情缘,终究是段孽债,你要清楚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还未来得及明白师父话中的含义,师父便已带着我出了纱帽山,来到了人间天堂“苏杭”。
      那一日,师傅撑着乌篷船慢慢地在西湖上游荡,我正兴致勃勃地为他唱一首新学会的江南小调《采莲曲》,不想那个他出现了,手持折扇静静地站在桥上。
      “你是谁?”黑色的轻纱遮蔽了我一张苍白的脸,在初春的苏杭,我的青丝如同江中的芦苇,在风中飘散,飘散……
      “冷氏门中一浪子,虚名若轩尔自知”,他的声音如三月的春风,直拨的人心弦凌乱,却犹如一把锋利的绝世好剑,一刀劈下,你寂寞的心思便不再凌乱,单从他的一双眼中,我便看到了太多的曾经,我似乎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诉说着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只是故事中的他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而今眼前这个俊俏的男人却已然二十岁了。长发束管,白衣飘飘,好一副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模样,我不禁看的有些脸红,悄然低下了头,却又舍不得不看,又在不知不觉间上调了眼角。
      “你呢?为何还是这般的伤感?”,一双白皙的手,展开扇子的一霎那,似有千斤的重量直压在我心间,我只看到扇上“烈火如歌”四个字一闪,扇子便迅速合拢起来,还未曾说到“好久不见”,他便牵住了我的手,那种感觉暖暖的,很熟悉,我们仿佛已然认识了好多年。
      那好多年里,我们是曾梦里相见的。他是否也和我一样呢?
      难以喘息:好大的迫感!
      “不肖你过问!”,我深深地吸气、喘息,在极不情愿中还是挣脱了他的手,因为我听到师父一声又一声地呼唤我“烟儿,烟儿”。
      “呵呵,为何不需我过问,五年前,我说过,你终是我一人的,而今,我来践行我的承诺!”他的声音不温不火,他的语调很是轻柔,但是他的话语却很强势,由不得我半分犹豫,他便强行将我揽在怀里。
      我抬起手,准备给他一巴掌,不料,他竟似乎能读懂我的心思,只那么轻轻地一躲,便闪开了,我的左手被钳制,我慌忙用右手,却不料还是被他抓的死死的,我直接飞脚向他的额头踢去,不料,脚未到额头,却被他的脖子夹住,抽也抽不得,一时,我们两个人的动作更是亲昵,断桥上的人越来越多,我面纱遮蔽下的脸也越来越红。
      “师父!”我只能对着乌篷船上的师父大喊,师父看到了那人,却是一愣,随即摸摸胡子,朗声笑了笑,道:“还是饶了我的小徒弟吧,少庄主!”
      “快放开我!”我挣扎着,慌忙中踢了他一脚,正在为踢到他高兴地时候,却突然发现,我的绣花鞋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对着我狡黠的一笑,我有些欲哭无泪了,只能光着一只脚,站在地上。
      “烟儿,你的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的嗓音依然磁性,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语一般,但他口中吐出的五个字,却让我的身子颤了又颤!
      “快把鞋子还我,不然?”我的声音冰冷,我的十指,紧紧合拢,银针在无声无息间被攥在手中,但我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伤他的,何况,我真的可以伤的了他么?
      “不然怎样,林紫烟的银针绝然不会射在冷若轩的身上”,他的眼愈发有神,他的声音愈加诱人。
      那一次,我果然没有出手伤他,那一次,也因而为我此生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冷若轩,从此我的心中住下了这么一个男人,从此我的生命中画下了刻骨的伤痕。
      银针散落一地的时候,侍女翠碧震惊了,从十八岁我第一次用银针杀死水月宫宫主月无语的那一刻,我的银针再也不曾在地上掉落,更不可能有人见过我是如何将银针握在手中的,可这次截然不同,不同……
      他竟然如此笃定,我不会向他下手,他竟然看的到我内心的一切,他竟然可以将我的弱点巧妙地无限次利用。
      我望着冷若轩的眼睛,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思绪就那么一直虚无缥缈地飘荡着,我清楚地记得,那洞中那一次邂逅之后,我再见冷若轩时的情景:
      那是冷若轩离开山谷后的第三天,师父收到一份拜帖,便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带着我出了纱帽山,我很是疑惑:“师父,我们为何要出山?”
      “救人!”师父一向惜字如金,说出两个字已然是天大的恩赐,我从师父的神情上看得出,师父很是在意这个人,所以我很想知道那个和我一样重要的人是谁,所以我拉着师父的衣角,小心翼翼道:“师父,他是谁?”
      师父长叹一口气,望了我一眼,道:“蝶儿,师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带你来,是不是该见他,但你是师父最牵挂的人,她也是,所以…….”
      我不知道师父口中的他是谁,只是静静地站在师父的身侧,跟着师父来到了冷府。
      十七八岁的冷若轩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冷府的门口,气宇轩昂,威严无边,从他身上那一身价格不菲的紫貂大氅便足以看出:他家氏之富足,数十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护卫在其身旁,愈发衬托的出这小孩的身份之尊贵。
      “他是谁?”十三岁的我并不是个多嘴的女孩子,我的落寞和淡然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但那一天,我偏偏就生出来了好奇。望着冷若轩的眸子竟再也走不动一步。
      “他是…”妙手回春“叶神针”素来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却偏偏对这个冷漠的我生出了怜悯和疼爱的感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他房间那张古画上的女子长的有些想象?据师兄偷偷告诉我,那个女子曾是名动江湖的大美女,师父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过最后她嫁给了江湖中最有势力的“冷月山庄”的庄主冷如风。
      “冷若轩”,我愣了又愣,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轻微,即便是师傅也要把耳朵凑在自己的嘴边,方才能听到声响,可他竟然…他真的如师父所说是个练武的奇才么?师父也曾说过我的资质奇佳,那么我和他相比又当如何呢?
      “冷公子”叶神针的头微微抬起,宠溺的拍拍我的头道“这是我的徒儿,林紫烟,近日,我们要在尊府叨扰了,不知道冷夫人而今在哪里?”。
      “叶神医,家母的病还需等您的妙手回春,何来‘叨扰’之说呢?”十四五岁的少年,说话中竟然有种难以抵抗的威严,我再度愣了,师傅向来是不肯趋炎附势的,即使当朝宰相亲临,态度不好,也会被趋之门外,何况此人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师傅何以如此这般的小心翼翼。
      “管家带叶神医去见夫人!”那叫冷若轩的少年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领导的气质,大手一挥,那管家便上前替师父拿过了所有的行李,好在我们的行李不多,不过一个包袱而已。
      “那就由我带她前去游玩吧!”冷若轩的紫貂氅挥动的刹那,我已经被师傅送上了上等楠木雕刻而成的马车。临别时,我看到师父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愫,是爱么?
      未经允许,便已然做了决定,这冷若轩果真就是一个蛮横的家伙,我恨恨地跺了一脚他的楠木马车,愤愤然地望着他,身上的飘带便向着他的脸上攻了过去,那冷若轩竟然纹丝不动,只待那丝带飞至眼前之时,方才轻轻一扯。
      落寞的西湖,伤感的断桥
      我就那般圆睁着双眼,一言不发地望着冷若轩,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少年的冷若轩开扇合扇如行云流水般顺畅,高昂的头,束发的宝珠发髻在西湖的余晖下,泛着冷冷的光,只耀的我难以睁眼。
      “西湖、断桥”,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师傅早已讲过了一遍又一遍,但真正意义上的西湖、断桥,我却还是第一次相见!
      “是的,西湖、断桥,杭州的西湖,白娘子的断桥!”
      好一句“杭州的西湖,白娘子的断桥”,多么地缠绵悱恻,多么地忧伤哀怜,那一刻我和冷若轩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告诉他关于我的一切,告诉他我的愿望:做一只蝴蝶,紫色的蝴蝶!
      他告诉我,他的理想:做一个捉蝶的人,“我宁愿亲手扼杀了蝴蝶,也不愿意看到她朝生暮死的的悲怆。
      “那么,你就抓我吧,我不跑!”十三岁的我许下了生平的第一个承诺。
      “我不会让你破茧成蝶的,那过程太痛苦了!”冷若轩的目光淡定,容不得我有丝毫的反驳。
      少年的承诺就这样在风中淡定了,我追随师傅回纱帽山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三月,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冷若轩”并不是冷若轩,他却认定了林紫烟就是“紫蝴蝶”,所以最终悲哀的却还是我自己。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百花盛开,我寂寥地坐在纱帽山的谷底,看着蝴蝶蹁跹起舞,看着百花竞相吐露芬芳,我感觉到自己的青葱岁月正在悄然从脚底溜走,我很想去看看纱帽山外的世界,很想去看看那个亦如王子般高贵的冷若轩。
      可是师父说:“烟儿,我们不会再出山了!不会了!”,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很用力,但是话说得却很轻,自从师父从冷府回来以后,便经常对着那房间的画像絮絮叨叨地说着曾几的故事,在冷府里,我果真见到了师兄们所说的冷夫人,比起师父的画像,她老了,但是却已然能看的出她年轻时候的丰韵,从冷若轩的身上,也不难看出她曾几的光鲜时代。
      “师父,你很爱她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一句话,当我话出口的时候,我看到师父的身子愣了一愣,但是却半天没有吱声,这是师父第一次拒绝和我说话,师父很大声地吼我:“出去!你出去!”
      我很错愕也很受伤,呆呆地站在纱帽山的谷底,直接使出了“寒风掌”,将师父最喜欢的蝴蝶兰彻底的摧毁了,连着的还有师父养在屋里的几只极品蝴蝶,我很愤怒,我不允许这个爱我的男人,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对我如此的冷酷。
      那是第一次,我开始细细地审视自己的爱情,审视自己的人生,那一夜,我彻底无眠,待到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我便冲到了师父的房间,师父正在擦拭他的那幅画,我看到师父擦拭的是那么的认真,心中一股恨意喷薄而出,我随手拿了师父桌子上的蜡烛,直接仍在那画上,待师父想补救时,已然来不及,师父很是恼怒,那是第一次,师父打了我一个耳光。
      那耳光脆生生的打在脸上,很疼,很疼看,我捂着脸,望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字一顿,道:“叶——天——凌,我爱你!我不允许,你有别的人!”
      师父望着我的脸,有些错愕,长叹一口气,道:“你走,你离开这个山谷,我们师徒缘分已尽!”
      我摇摇头,望着师父,道:“你当初收养我,只是因为我很像她是么,现在她死了,你的心就死了,是么,我的眼睛像她,是么,我现在就把眼睛给你!”,我的心如死水,我已然不再留恋着世间的一切,我的手猛然抬起,两根手指直直插向眼睛。师父慌忙伸出手,将一粒药丸弹出,方才打下了我的手。
      “既是无情,何必救我?”我冷冷地望着叶天凌,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这十八年的相与,他又怎会对我真的无情,更何况我和那个叫白荷的女人是如此的想象,从我们互相见面时,彼此惊讶的眼神,我就能知道我的料想是正确的。
      “十八年,十八年,怎会无情,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留你在身边是因为白荷还是因为你自己,我自己也越来越恐惧,我看到那冷若轩对你的一往情深,我心中也有万千的醋意,可我,我毕竟是……”师父静静地望着我,脸上一脸痛楚。
      “我陪你留在这里,永世不再出去!”我流着泪,望着眼前这个如父,如兄,如爱人一般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我真的是喜欢他,真的不是因为可怜他么?真的不是因为要报答这十八年来的养育恩情么,那一刻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再想些什么。
      “烟儿,你不后悔么?”那是师父最后问我的一句话,我很坚定地告诉他,我不后悔。
      又是三日,纱帽山,忘情崖,无极洞中,八位师兄和我的侍女翠碧都在张灯结彩的为我和师父准备着红色的彩绸,和婚礼的东西,我穿着红色的喜府静静地站在除遇冷若轩的地点。
      清风拂过,我静静地回旋着自己的身子,落寞地跳着“梦之精灵”,我的耳边仿佛听到那冷若轩的声响:你是我的,你今生属于我一人!
      我不语,只是对着那空洞的一切,扯着嘴角笑了又笑,那蹁跹的蝴蝶在我的身旁来回飞舞,我舒展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一跃,便跳到了崖壁上的一块断石上,我看到那块经历了风吹雨打的断石上,赫然写着“林紫烟,你是我的,今生属于我一人!”那石头的下端,一块上等的好玉,直直插入石缝,我认得那玉,当我第一眼见到冷若轩的时候,那玉正挂在他的衣衫上。
      我的泪顿时流了下来,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我跪在石头上,用十根指头拼命地扒着石头,不一会儿,我便看到自己的鲜血流了出来,那血流进石缝,也流进玉身,我看到那透明的青色上,沾染了血色后,那血迅速被玉石吸纳了,那石头上竟然隐隐现出三个字“冷若轩”。
      冷若轩,呵,冷若轩…….
      我的心很疼,很疼,我觉得有万千支利剑射在了我的心中,我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我的眼前不住地变换着师父叶天凌和冷若轩的脸,我好累,好累,不觉间一时天昏地暗,我昏死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地伤残,侍女翠碧瘫倒在血泊之中,一根扇柄直直插入她的心脏,我轻轻地唤着“翠碧,翠碧!”
      翠碧勉强着睁开眼睛,整个人已很是虚弱,我慌忙拿出银针刺向了她的风池穴,但是无济于事,失血过多,一剑毙命,即使华佗重生,也是枉然,翠碧望着我,笑的一脸凄然:“烟儿,烟儿,我今生最爱的烟儿,我知道你此生最爱的还是冷若轩,可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守候着你,一直守候着你!”
      我紧紧地抱着翠碧,猛然点点头,想要告诉她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那么的爱我,自从我被师父带回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她眼中灵动的神采,我知道无数次,我被师兄们困在山洞,都是她为我送饭,我知道每次,我出谷,她都要在菩萨面前为我深深的祈祷。
      “烟儿,烟儿,我不要你为难,我杀了他,杀了他,哈哈…….你不要怪我,不要!”顺着翠碧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师父的大门静静地关着,一种不祥的预兆油然而生,我的心中一阵惶恐。
      推开门,我看到我的师父,那个养育了我十八年的师父,安静地坐在床上,面带微笑,新郎的喜服就放在他的身旁。
      “师父,师父…….”我跪倒在地上,一步一步移到我师父的身旁,却再也听不到师父唤我“烟儿”。
      我小心翼翼地将师父的身体平放在床上,却不料被他身上的一根细弱的银针刺破了手指,我的视线望向了师父的一只手,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根即将要融化的冰柱,我的身子开始不住地颤抖:是他,是他,原来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夕阳西下,我望着满地伤残,师兄们的身躯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我望着那个衣衫依旧雪白的他,一声长叹。
      “他不是我杀的,真正杀他的是你,是你的师兄,是他身旁的翠碧!”他也是一声长叹,我听到他内心深处的一处闷响。
      “可是终究还是你杀了他!”我望着他的眼睛,那先前的清澈早已看不到一丝的痕迹,我只看到嗜血的红,不知道是因为杀人太多还是因为心有妒忌。
      “一个人心死了,活着还有什么价值!”他说话的时候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半点的波澜。
      “我要杀了你!”话说得风轻云淡,这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是如何出手的,所以他决然只有一条死路,他若死了,我必然生死相依的,但偏偏,我看到他身旁的小童应声倒下,我错愕地望着他,他一脸悲戚,抱着那小童,对天大叫:“墨白,墨白,我的兄弟!”
      我看到那小童努力睁开眼睛,望着我,一种急切的神情,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手中的银针扔在地上,走过去,那小童只说了一句:“我是叶天凌的儿子,我叫叶如风”,而后又指着冷若轩,道:“他是我的哥哥,冷若轩!”
      我跌倒在地,望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迟迟说不出话来,我看着他抱着叶如风的尸体,缓缓地走出洞外,我看着他越走越远,我不知道,这一走,是不是再也不能相见。
      埋葬了师父、师兄和翠碧,我点燃了生命中第一把火,我望着那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蝴蝶谷,在火光中,我看到一个身影,一袭白衣,面白如玉,天然一种王者的气质。
      “烟儿,走吧,蝴蝶是朝生暮死的生灵,你必须要经历从蛹到蝶的过程!”蝴蝶谷中,师父的话,久久回荡在我的耳边,那是我最后一次告别蝴蝶谷。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我,笑着,笑着,我对着他喊:冷若轩,冷若轩…….
      只可惜,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烟花三月的江南,惹人断肠的哀怨…
      转眼又是一眼,没有了蝴蝶谷的江湖,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叶神针从此销声匿迹了,她的弟子,林紫烟彻底消失了……
      而秦淮河畔,一个名唤“紫蝴蝶”秦淮歌姬正悄然登场,她面带黑纱,日复一日地跳着那支舞蹈《梦之精灵》,唱着那首《独上西楼》,据说那女子有倾城之色,但任是那一掷千金的豪客也不曾见过她的容颜……..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男子,一个俊俏的有些冷傲的男子,她只对着那女子说了一句话:“你是我的,你今生属于我一人!”
      那女子方才摘掉面纱,对着众人说了一句:“我是林紫烟,叶天凌的徒弟,林紫烟”。
      话说完,那女子便口吐鲜血,倒在了那男子的怀里,众人望着那女子被男子抱在怀里,在一片叹息中,那男子扬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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