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暮春》Josie

1、第零章 不叫春风负我意，独见绯色蔽云日

　　杨倩躺在床上，四周空无一人，她口渴的很，但茶壶却在窗下的案几上，久病长卧导致她虚弱无力，想要叫人来服侍，也只能发出如蚊子般的声响。眼前的困境让她愈发的憎恨自己，为什么自己偏偏选了这条路，相信了这个人。

　　紧闭的门窗也掩不住屋外喧天响的锣鼓声，她记起来，今天是她的儿子罗正声迎娶户部尚书嫡孙女的日子，还真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勋贵安康伯府啊。原本只是手无实权的闲散世家，借着宁泰年间皇上与谢太后的角力，朝堂缠斗间，竟然也一跃而上成为握有实权的新贵。

　　只是这后院，杨倩嗤笑一声，庶姐一手遮天，从前的时候，安康伯还会稍许约束着她，这几年，随着她哥哥杨佐汷在官场上的春风得意，安康伯也要给她几分面子，让庶姐愈发得意，继而对她也更加的手段残忍起来。

　　“咳咳……咳咳……“杨倩一阵咳嗽，胸口越来越闷，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却又开始心如刀割，悔恨不已。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庶姐的目的，她绝对不会答应，也绝对不会去忤逆杨家大太太。只可惜，坏人总是在一开始，伪装成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只能怪自己，只能怪自己，只能怪自己太蠢了。五岁被大太太抱过去养着，也算是悉心教导，杨家大太太出身杭州王家，书香门第家出来的大小姐，也不仅仅只教了她《女则》，大太太的用意，在她十四岁那年，也终于隐隐透露了一点给她：待她第二年及笄，即刻送进宫中待选，杨家也是世家，大太太有把握她能选上。况且是皇上亲政后第一次选秀，中宫空悬，优先送选的第一轮秀女，都不是无官无职的平民家出身。

　　但是，庶姐却突然托人带话给她，又说动了她的母亲柳姨娘去劝她。后来她才想明白，自己的母亲本就是个墙头草，耳根子又软，她那时又被人戳中了软肋，一心认为嫡母待她娘不好，又有心利用她、算计她。到底是忤逆了杨家的当家主母，她的嫡母。她死活不愿意入宫，安康伯家的主母又带着庶姐来见了大太太和柳姨娘。大太太见大势已去也没有法子，只是对着她长叹了一口气。从此再也不愿见她。

　　一抬小轿送进了安康伯次子的院内，而后的生活，就是充斥着谎言的虚假温和。她产下罗正声，大喜过望的是她的庶姐。杨倩的婆母也并不在乎是谁生的儿子，只要正房名下有子即可。后来安康伯的长子突生急病不治而亡，膝下无儿无女，过了几年，倒是他的弟弟，杨倩的夫君承了爵位，白白捡了个便宜。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也曾试图反击过，却被打压的更惨，这几年更是一病不起，没有半分赢面。她终究是等不到儿子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了。眼泪已经流干，她睁大眼睛，胸口剧烈得起伏着，喉间堵着一口浓痰，让她喘不过气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她不知道在这伯爵府大喜的日子里，还会有谁想起她来。她努力转头，想要看清楚，还有谁，会想起她。

　　“四小姐，大太太派奴婢来看看您。”听到声音，杨倩心中一震，是大太太身边的菊芳。

　　“奴婢帮您倒杯水吧。”菊芳低低地说道，“这茶水怎么都凉了？三小姐也太不像话了。”杨倩挣扎着起身，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这茶水已是昨天的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放下茶杯，一脸的感激，“谢谢大太太还想着我，谢谢菊芳姐姐。”

　　菊芳两眼含泪，满脸的心疼：“早知道您在安康伯府过得不好，大太太也置气，没想着要派人来看看您。哪里知道，奴婢打小捧在手心里疼的四小姐，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啊。”菊芳说着说着，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掉个不停。

　　“菊芳姐姐，是我对不起大太太，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她今天还能记起我，杨倩更加怨恨自己当年做的傻事。我真是瞎了眼才……”杨倩停住了口，面带苦色。

　　“四小姐，人都会犯傻受罪，但是只要人还在，好死不如赖活着。奴婢话糙可理不糙啊。”菊芳用绢子擦了擦眼泪，努力扯开一个笑容，“现在家里也好起来了，大太太也有余力了，回去奴婢再跟大太太说一说，不行就接回家过，我们家的女儿，怎么能容忍外人糟践。”

　　杨倩心中感激，但也知道，怎么真能接回家呢？大太太即使愿意，可庶姐会答应？她恨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放她走呢？再说了，一个被赶回家的妾室，她可以不要脸面，可杨家还是要脸面的。

　　“菊芳姐姐，只要大太太还记得我就行，等我病好了，回家再去看看她。”真的还能病好吗？她对自己的身体深表怀疑，这些年的折磨，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让她的病情愈发的沉重，能挨到今天，实属奇迹。

　　“一定会好的，大太太每天都吃斋念佛，保佑四小姐快快好起来。”菊芳虽是这么说着，眼里却是水汪汪，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杨倩笑了起来，突然光彩照人。菊芳有点心慌，她怕是回光返照。

　　“下辈子，我不想再这么过了。”

　　杨倩猛得惊醒，睁眼一看，是熟悉的白色纱帐，小丫头青橘伏在床沿边上，似乎是睡着了。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捏了一把大腿，“哎哟”，她不禁痛得叫出了声。

　　听到她的叫声，青橘欣喜地抬起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算是退烧了。奴婢给您倒杯水润润嗓子吧。”青橘边说边站起身去倒茶，“四小姐您这次发烧可真是吓死奴婢了，身上一直烫得慌，大太太担心得跟什么似得，天天打发人去请何太医。”

　　正说着，有人推开门进来了。杨倩转头一看，是大太太屋里的小丫头青柳。青柳见她睁了眼，也是高兴不已，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轻轻的将她扶起，接过了青橘手里的热茶，喂她喝了几口水。

　　“青橘，快去告诉大太太，四小姐的烧退了。”青柳给她加了一个靠枕，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四小姐，您现在还头晕吗？这两天烧得，小脸又小了一圈。“

　　杨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小的，就是六、七岁孩童的手，环顾四周，还是她未出嫁时住着的房间，大太太正院西厢房的一间小卧房。难以置信，竟然又回到了这时，重活一世吗？她在心中默念道，重修这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小手缩到宽大的袖笼里，紧紧得握成一个拳。

　　重回幼年，她活得分外认真。上一世颇有些糊涂散漫，这一世，她决定严格要求自己，加上重修的优势，总能处处占得先机吧。

　　大太太对于杨倩旺盛的求知欲望也非常欣慰，四小姐自从发过一次高烧后，懂事了不少。她教起东西来，也轻松不少。只不过又有点过于严肃，倒稍许失了几分孩童的天真。

　　一晃七年已过，这一年，杨倩十四岁。她在漫长的闺阁生活中，学会了一名世家女儿所必要学会的东西，俗能掌家理内务，雅能吟诗写书法，绣花画画更是别说了，待人接物修炼得比上一世更加落落大方，很受大太太的欢喜。

　　到了宁泰七年的冬月，杨家的三少爷却是出了事情。杨倩是知道的，但她并没有办法去拨正，只能更加用心得去讨好杨家大太太，宽慰宽慰她倍受打击的心情。

　　这一天，杨佑三在昏迷数天之后，突然醒了。正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