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墨楼

1、第 1 章

　　白夜
　　01
　　“白夜”是开在城市中心的小店，卖咖啡和毛绒玩具。
　　顾惜朝推开门走进“白夜”的时候，小柳已经在了。他们彼此打了招呼便不再说话。小柳忙着招呼客人，顾惜朝则照例坐在最角落的窗口，看阳光照着人行道的绿色扶拦和店内的橙色灯饰。
　　天空很蓝，云很绵软，顾惜朝纤瘦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白底红花的咖啡杯，他似乎从头到脚都一尘不染，穿着一字领的白色毛衣，头发微长稍卷，发丝柔软，阳光下，泛着褐色。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笑了。他眉目温柔，笑起来应该很甜美，可事实上却像一块融不开的冰。
　　“老板，有你的快递。”小柳站在顾惜朝的身侧，她说话轻声细语，好像不忍打破飘在空气中淡淡的忧伤。
　　“好的，谢谢。”他伸手接过，举止优雅，完美地无懈可击。
　　走了几步，小柳又转过身去看他，中间隔着破窗而入的阳光，还看得到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飞舞。
　　他的人，像尘封了很久。
　　他的眼睛，不清澈，混杂了太多心思。乍看之下，全是寂寞。
　　顾惜朝盯着烫金的大红色金边的邀请函，眼睛有些疼，他倒掉咖啡，遣散了刚来上班的伙计，锁上店门，一个人钻进厨房，躲在大冰柜的后边，点了一根烟，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不知道电话铃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响起的，很快就转成了留言录音。电子音响过后，戚少商的声音传了出来：“小顾，我这里总算告一段落，明天就会回去了，给你买了礼物，你不许不要。哦，对了……”他停一会儿，房间里静静的，只有顾惜朝很小心的呼吸声，“如果，明天你来接机就好了……”
　　顾惜朝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味道直把眼泪都给呛出来。然后他抹了下眼角，开门走了出去。

　　02
　　戚少商回来的时候，顾惜朝正在煮一条鱼。他穿印着草莓图案的格子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一副温柔贤惠的小样子。戚少商没忍住，走上前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深深地吸气。
　　他说，小顾，你真香。
　　那晚，戚少商没有吃到传说中的杜鹃醉鱼，但是他吃到了小顾。
　　床头柜的台灯下，大红色烫金请贴上写着戚少商和息红泪的名字，还有一个很大的囍字，在温暖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呵，傻子都知道那是什么！
　　顾惜朝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努力往戚少商怀里靠了靠，直到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然后很快便睡着。
　　凌晨两点的时候，顾惜朝开始做梦。梦到还是高中时的戚少商，他站在阳光下对着顾惜朝笑，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顾惜朝只能在黑暗中一直看着他，迈不开步。疲惫的，快乐的。他只能轻轻的笑，泪水却是冰凉的。戚少商走上前，无声的伏在顾惜朝的肩膀，苍白而疲惫。“小顾，我回来了。”他轻轻的说，“我哪里也不去，只跟你在一起。”顾惜朝伸出手去轻抚他额头上的伤口，“对不起，少商。”然后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戚少商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是寂静的。中午明亮的阳光从阳台洒进来，刚擦过的地板是湿的，晒衣架上晾着洗过的衬衣，餐桌上的热咖啡散发出清香，一大瓶的百合上面还有水滴，一切和每一天的开始一样，但是他不在了。
　　顾惜朝不在了。
　　戚少商瞥了一眼床头的请帖，仰头倒在床上，手指盖住眼睛，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到眼泪都从指缝中掉下来，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晕湿了一大块，伤口一般。
　　他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良久，发出动物般的呜呜声。
　　后来“白夜”换了主人。
　　小柳对这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新老板没有好感，莫名的排斥。她总觉得这个人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纯良，他一定虚伪，总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好人的模样。
　　然后，她开始想念那个总是带着淡淡的冷漠和疏离的前任老板。
　　再过了几年，小柳成了“白夜”的老板，接下来的日子，小柳发现自己在想念顾惜朝的时候，也会顺便想念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男人了。她想，这可真是件糟糕的事情。
　　03
　　顾惜朝以为自己能够忘了戚少商的，在下定决心离开他的时候。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顾惜朝遇到了息红泪和郝连春水，听他们说起当年的那场婚礼，说戚少商不顾一切的逃离。顾惜朝嘴边的笑容渐渐转为悲凉，他深深愧疚，朦胧中好似看见戚少商。他坐在窗台上抽烟，身后是一天一世界的夏天的树叶，他扭头看他，眼睛里像有什么缓慢渗出，柔软而清澈。顾惜朝伸手够他，他却变成了海面的光闪……
　　顾惜朝的心忽然疼痛起来，时而尖锐，时而轻缓……
　　眼底的雾气涌上来，人潮拥挤的候机大厅，他好像一条被搁浅的鱼，张嘴，吐着气，无法思考。他想起那年，他没有去机场接他，戚少商翻山越岭，不顾一切的来他身边，孤单的，一个人……
　　顾惜朝再次出现在“白夜”的时候，已经过去整整3年了。那天是9月7号，小柳的生日。阳光很好，空气温暖。
　　推开门的时候，有细微的风，惹得门边的风铃响个不停。
　　顾惜朝仍然坐在靠窗的角落，点一杯咖啡，然后对着窗外发呆。小柳还是当年的模样，站在他身侧，轻声细语地讲话。
　　“先生，你的咖啡。”
　　“谢谢。”顾惜朝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咖啡便不再说话，他的手指还像多年前一样的纤细修长，他的目光一刻也没在小柳脸上多停留。
　　原来，他从来不记得我。
　　那天，顾惜朝坐了很久，起身准备离开时，小柳叫住了他。她给了他一枚戒指，是戚少商来不及带走的那一个，贴近手指的那一侧还刻着他们的名字。她原本不打算给他，可他转身离开时的背影，让她有点想哭。
　　“他……在哪里？”问出这句话时，顾惜朝的声音有些沙哑，胸口有些刺痛。
　　“你走之后，他在这里待了2年，后来被他父亲送到康复中心时，被确诊为严重的药物依赖。理疗师是他父亲的熟识，答应为他做深层意识映射治疗药瘾，必要时，可以摘除戚少商心底所有关于顾惜朝的枝枝蔓蔓…
　　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药物和心理治疗双管齐下，几个礼拜过去，戚少商仍然顽固地封闭自己，顽固地在潜出眠梦时轻轻喊你的名字…
　　顾惜朝…
　　大眼睛…
　　小卷毛…
　　被理疗师从梦境唤醒的时候，医生让他形容你的样子，他却轻轻地摇摇头什么也不想说。
　　半年后，戚少商醒过来，翻墙逃出了康复中心，没有人能够追得上他……”
　　…… ……
　　尾声
　　离别好像陈年旧伤，一开始并不觉得太难过，可时间渐长，伤总不能痊愈，它们隐隐地痛，心里酸楚，怕一辈子就这样了，再也不能见面。
　　后来的“白夜”没有顾惜朝，没有戚少商，只有一个小柳，还有她记忆中的戚顾的爱情。
　　没错，那些就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