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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相府小婢 ...

  •   脑袋中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喧嚣吵闹,折腾得童颜心慌烦躁得恶心欲吐,又像是被人用大锤在敲打,太阳穴处一阵阵的疼痛,身体宛如在水中浮浮沉沉的反复,也不知道这样难受的翻腾了多久,童颜终意识渐明的慢慢睁开了眼。

      大概是宿醉后的后遗症,只觉得喉如火烧的干痛,童颜迷濛着眼挣扎起身,按记忆中熟悉的方位往洗盥间摸去,才走几步,却被什么东西磕碰到小腿生痛,也将她昏沉沉的脑子痛醒了几分。呼着气的呲牙裂嘴,童颜努力辨认眼前阻挡了她脚步的物体,在她的印象里,卧室的这个方向不该有东西的啊。

      眼前是一张长腿钿花方桌,造型简洁,古色古香,桌上摆放着一套白瓷青花的茶具,桌旁围着几张圆形镂架鼓凳。童颜一下怔在了当场,她呆呆的看着那张桌子片刻才慢慢转眼看向四周,吊角的架子床、翘头沿的小案、包铜的闷户橱和四角高束腰的面盆架,屋内的一切物件摆设都是童颜不曾见过的,但又似曾认识,古色古香,宛然从古代家具博物馆照样搬来般的。

      下意识的抬手看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秀气但略显粗糙的手,十指修长,指尖纤细,却在指腹和指头上留有长期劳作后的薄茧。这不是自己的手!自己那双手,虽然也带有自幼习琴留下的薄茧,但比这双手要洁白纤美上许多,也没有这么的粗糙!

      童颜几乎是如火烧身般的扑到几台前,一把抓过上面摆放的葵花铜镜,从那模糊的镜面上,隐约可见镜中是一张陌生的脸,一张年稚青涩的脸,没有修饰过的自然浓眉,眉角很长,清澈的眼,尖细的眼梢,瘦小的脸,大概因为营养不良或别的什么原因,皮肤偏黄而暗淡,这是张平凡并不出众的脸,就像童颜见过的许多路上行色匆匆的女子那样普通而不起眼,与她原来的那种张丽卓妍好的脸是天壤之别。

      拙劣的铜镜,镜中之像略变形扭曲,心也在惶恐的弯扭得塌塌,太过突然的变化让她难以置信,除了抱着铜镜瞪着镜中那陌生的脸,她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边喝酒边弹琴,然后好象是酒劲上头醉了过去,可是,这醉可以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可以让人连身体和时空都转换了吗?

      摇摇头,童颜做最后一丝挣扎的放下铜镜,一步步慢慢挪到窗前,推开那扇纸糊的格子窗,探头望去,她的瞳仁在放大扩张。窗外绿意满眼,一片烟波碧荡的湖,水面上是密密沓沓的连天荷花,在风中波浪般起伏摇摆,岸垂婆娑杨柳,各色绿色植物和花卉穿插其间,九折曲桥,亭台楼阁,亘长花廊,假山怪石,掩映在浓密树木中,一派古代富贾贵胄府邸园林的风景。

      熏暖的风拂在脸上,手下是木窗真实粗糙的质感,童颜嘴翕合了几下,放下窗如梦游般走回桌边坐下,木偶般动作僵硬的拿起茶具倒了杯茶,缓缓喝下几口,劣质的茶味,也是这么的真实的滑入喉咙,握着茶杯,她目光涣散的呆坐在那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可笑又荒谬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她身上?她是说要永远离开憬然的生活没有错,可是也不至于把她的整个人生抹杀换掉啊,难道说,离开,就要这样的彻底决绝吗?不留余地的完全改变?

      身体开始哆嗦起来,童颜这时才开始恐惧的慌乱,心“咚咚”的剧烈跳动,她感到孤立无助的害怕着。

      天,太可笑了,她,童颜只是一夜借酒抒怀,竟离魂错身,来到个古代小姑娘的身体里,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闹剧?真真是荒谬到了极点!

      呆坐在那里苦思不得其解,童颜懵懵钝钝只愿这是恶梦一场,希望再次醒来,还是在那个熟悉的欧式风格的卧房里,还是在自己那个叫“童颜”的身体里。但光影叠移,除了影子在地上逐渐偏移,她依然身处在这古味房间里不曾移开半分。

      门“吱”的一声打开,童颜吓得如惊弓之鸟般的从凳子上弹起,手中的茶杯也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门边站着个妇人,身着浅蓝印白花的短襦衫裙,逆光的身影颇为倬峭婉然,依稀是个姿色不错的女子。

      “哼,你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呢,你可真是还嫌不够丢脸,一醒来就给我砸坏东西,你倒是在给谁看你这丧气样呢?”那女子不齿的讥诮道,声音异常难听,像是把破锯在吱吱嘎嘎的响,和她蔓妙的身影大相出入。

      童颜怔在当场,错身移魂已经够让她震惊的了,现在此人还来意不善,口气恶劣,真是让她无以而对,只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妇人移步向她,当看清了来人的相貌,童颜着实吓了一跳!那是一张怎样狰狞丑陋的脸啊!大半个脸上伤痕错横,皮肉外翻,虽然都已经是旧伤,但仍可以看出当年受伤的严重,在唯一算得上完好的另一边脸上,也生着一大块青紫色胎记,让这张本来已经够吓人的脸愈发的显得狰狞如鬼!

      看到童颜受惊吓的表情,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沉下脸道:“怎么?大胆狂放了一场后,现在胆子也大到居然敢嫌弃自己母亲的样貌了吗?”

      这妇人原来是这个身体的母亲啊,童颜想着。还没等她明白过来,那妇人已经狠狠一记耳光扇在童颜脸上,力道大得把她的脸打得侧过去,耳朵一阵嗡鸣。

      脸上火辣辣的疼,童颜捂脸错愕的看向妇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如此狠的打了,因为不了解现在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环境,她明智的选择了沉默,而且看这妇人的架势,她还是不要反抗为妙。

      妇人冷笑道:“这是教训你敢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再有一次,我就叫你后悔莫及!”话音刚落,她又抬手用力扇了童颜一耳光,彻底把童颜打得眼冒金星的懵了。

      “这记耳刮子,是教训你的不知廉耻,不自量力!你一个丑丫头,竟然敢去向少主子献媚,我呸!你这下贱的骚蹄子,就凭你这模样你也配!你丢自己脸就算了,还连累得老娘也跟着丢人现眼!不要脸的下作东西,被少主子拒绝了,还有脸喝醉,现在整个府里都知道你这不要脸的妄想乌鸡变凤凰,被拒后还醉酒三天不起,你真是丢脸到了家!我怎么有你个那么贱的不要脸的女儿啊!”妇人恶毒的骂道,一副咬牙切齿的忿恨模样。

      童颜难以置信这个妇人竟然如此损辱的谩骂自己的女儿,毫无半点留情之意,象是在骂个陌生人般的不留情,打的那样的狠,骂得那样的毒,似乎隐着快意的绝厉。

      见童颜楞在那,妇人又一把攥过她,往房里拖,口中还在骂骂咧咧:“死不要脸的浪货!既然醒了还不快给我换衣服干活去!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变凤凰啊?你这下贱命,就一死丫头!这相府可不留吃白饭的人,你已经挺尸三天了,再不去把活干完,总管把你撵出府了我也不会替你求情!”

      面对目前不明的情况,童颜除了选择顺从再无他法,在妇人粗鲁的推搡下,她困难的换上那层层迭迭繁复的古装裙衫,还是在妇人的谩骂中指点才穿好。

      换好衣裳,她就被那妇人推出房门,在跨出门的刹那,童颜抬眼看向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心神恍惚,夏风醺然载香,郁馥浓冽,远处繁花似锦,湖中芙蕖叶碧如波,花若粉霞点点映衬,白墙乌瓦,亭阁雕梁,轩窗纱帘翻飞,眼前景致恍如虚幻。

      真希望这是虚幻浮梦一场啊,只愿梦醒,不再身处这样的荒诞中,童颜心中感慨。

      但不容她抒发一番心中感触,已经被妇人半推半拉的拖走,一心的莫名和惶恐,俱无处述说。

      “小茵,少主子已经回府了,你怎么不象往常那样跑到府门迎了?以前你可是一听说少主子回来了,就丢下手上的活不管的跑到大门躲在一旁看的呢!”正在给杀鸡拔毛的厨娘芹大娘取笑道,她的话引得厨房内的众人哄堂大笑,人人附和的揶揄着童颜,她正在上蒸笼蒸菜的母亲虽面色不悦,却抿紧嘴没有阻止大家对自己女儿侮辱性的取笑。

      小茵微微一笑,不置一词的低下头继续清洗着盆中的菜,对于她的沉默以待,众人笑了阵,用她做无聊枯燥的时间调料闹了片刻,也再无新意的渐渐没了兴趣。

      其实人人在诧异,不知道为何,小茵这丫头自从那日大醉三天后醒来,就像完全变了个人般,不再像以前那样胆怯畏缩,不再低眉愁眼的苦兮兮相。她变得沉默,变得淡然,一双眼再不是原来那样的躲闪的不敢直视看人,眼中是一种平静隽远,是一种越过所有的离世,隐着睿敏的光华。大家象以往那样拿她取笑讥讽,她也不再表现得和以前一样的害羞自卑,面对众人的取笑,她总是淡淡然的一笑而过,不说话,不辩白,不惊不惧的该干嘛干嘛,宛若周围的讥笑只是轻风过身不留痕的从容。

      也因为她这样的态度,众人再难如以前那样取笑捉弄她、鄙视践踏她的从她身上得到乐趣,虽仍不时调笑她几句,但已远不像以前来得频繁,毕竟,对不再有反应的事,谁人也无耐心持续下去,哪怕她是个大家看低惯了的卑贱丫头。

      小茵蹲在大木盆边低着头细心的洗着一片片的菜叶子,清凉的水在她指间穿滑而过,绿油油的青叶在水波中更显浓绿诱人。

      掐折开一段菜梗,小茵低垂着眉眼做着手中的事,心思却在百转自惘。到了这个时空这个时代已经两月逾,她仍无法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自己怎么会移魂到这个叫“小茵”的十六岁少女的身体中?自己那个叫“童颜”的身体呢?自己是死了还是在做一场往生浮梦?

      以前曾偶尔翻过一本时下颇为流行的言情小说,记不得名字了,只依稀记得是描写某女穿越到古代,生成了个美貌惊人、身份显赫的古代贵族小姐,在古代和两个俊美异常的贵族公子开展了一番痴爱纠缠。她从头到尾是跳着看的大略流览了一下,对那样荒谬可笑的内容嗤笑不已,只觉是写来骗骗小女生的没营养没内涵的东西,翻完就随手扔到书橱里了,憬然一次找资料,无意翻到那本书,还好好的笑话了番她,说想不到她也会看这样肤浅的书。穿越时空那样荒诞的事,如此玄幻,万不曾料到自己居然会发生这样的际遇,真是讽刺!

      憬然。想到这个名字,小茵心中抽痛起来。“童颜”在否?“童颜”依然?若是只余空幻,教他何堪?那时以为自己可以洒脱的离开,因为自己从不曾在意过他,真的永绝难以逾越的时空万壑后,才发现,他已经成为自己心中的隽刻,是爱吗?爱他吗?她已经没有勇气去自问,以前不敢去问,现在更没有问的权利和余地!

      将洗好的青菜放入竹簸箕,小茵吃力的端起木盆将水倒到厨房门外的水沟,直起酸痛的腰,她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这个身体,是这府内帮厨的粗使丫头,名叫小茵,没有姓氏,也不知道是她的娘故意遗忘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没有给这身体一个姓。她从没听娘提起过父亲是谁,只隐约知道,娘当年逃荒离乡,带着年仅两岁的她进入这家老爷的府上任佣,那时的老爷还只是个薪俸微薄的小小馆阁副吏。她的娘,也就是那天刻薄打骂她的妇人,叫福嫂,是这府中的大厨娘,做了一手的好菜,而小茵是她唯一的女儿,其实以福嫂十几年资深老家仆的地位,完全可以为自己女儿在府中谋个更轻松的工作位置,可不知为什么,福嫂对这女儿非常的冷淡和刻薄,甚至可以称为毫无情意可言,也正是她这种薄情的态度,多少造成了府内众人对小茵的轻谩做贱,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她越来越觉得,福嫂对自己女儿的态度真的很淡薄,异常的苛刻严厉,近乎恶毒。

      她还在这两个多月里了解到,这个世界是她以前的历史教科书上不曾出现过的,这,应该是一个她从不曾知道的平行世界,这是一个叫“居”国的国家,风土人情、礼俗文化带有几分大唐之风,国力颇隆,民生安泰。小茵身处的府邸是大名鼎鼎的右相府,少年右相,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以普通馆阁副吏之子的身份,在年仅十二岁稚龄就成为殿试状元,小小年纪跻身朝堂,处事果决,敢于创新,政绩赫然,终在十八岁时官拜右相,成为最年轻的辅相,名动四海,一时风光无限,引得世人有诗云“白玉冠,乌马雪蹄,少年拢风华,谁可媲?生儿当生状元郎,一朝高殿耀门楣。”

      如此风华人物,正是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痴恋的对象,可怜又可悲的小茵,爱恋着少主子,不顾自己的身份卑微,不理旁人的耻笑,一心热恋着这少年右相。长年累月的情爱积累,终在一天爆发,她一个粗使丫头平日里胆小怯懦,却在那天逾越的偷跑入一般下人不许入内的少主子的住地,向少主子表白心意,其后果是可想而知,虽然平日和蔼的少主子没有严惩她,只是罚了她一月的月银,但小茵受到了周围众人更加激烈的耻笑,笑她的不知天高地厚,笑她的痴心妄想。心灵脆弱的少女终于崩溃了,借酒浇愁,结果一场大醉三天才醒,却又成为更大的笑话。

      酒醒,可怜少女的灵魂竟已经飘零不知何处,只有来自远久时空的她寄宿于这身体里,延续着少女卑微的人生,有时她不禁想,是否是因为太过的失望和悲伤,这身体原来的主人选择了弃世离开呢?

      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幽叹人生无常,一场酒醉,空间不同,时间迥然,却将人生迭换。

      那厢福嫂看见小茵呆站着,又开始用破锣般难听的声音刻薄谩骂起来,小茵忙收敛浮飞的心情,转身继续自己的工作,对于现在的处境,除了尽力平心静气的接受,她再难改变什么。

      是童颜也好,是小茵也罢,既然还活着,人生就要继续走下去,她也只能如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相府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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