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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前夜 ...

  •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了?是从他没能劝阻两位兄长侵略辅国、谋得神契?是从他机缘巧合下与真正的郁无庄日渐稔熟,在其过世而弼国又遭玉衡肆虐之后,决定冒充对方深入敌营、以图复国?还是从那一日他与朝栖对面而坐、四目相接?

      毕无庄说不上来,他只知道,兴许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错上加错。

      可是今时此日,他不愿去想。

      因为,这天,是他和她真正的大喜之日。

      是夜,两人顺利地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毕无庄亲手挑开了盖在慕朝栖头顶的喜帕,与她喝下了未尝饮过的合卺酒。

      慕朝栖不清楚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一路配合他成了这个亲的,只晓得本该戴着凤冠穿着霞帔无比幸福的新娘,此刻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是的,她而今所拥有的,只剩满满的苦涩与悲凉。

      不管今日她的周围如何喜气洋洋,明日她都将褪下这一身喜服,远离这个带给她太多悲喜的地方。

      上述想法始终盘踞在脑海中,让慕朝栖根本提不起一丝劲道,来强颜欢笑。

      是以,自行摘下凤冠的她神色淡淡地坐在床沿,兀自望着跳动的烛焰出神。

      这个时候,毕无庄业已在她的身旁坐了许久。

      分明是一对“新婚夫妇”,两人却皆是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

      “我们说说话吧。”直到毕无庄先一步开口,才勉强打破了现场沉默的气氛。

      之所以说是“勉强”,是因为几乎从头到尾都是毕无庄一个人在说,而慕朝栖,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曾搭话。

      她听他回忆了年少时鲜衣怒马的光景,听他描述了皇族中人悲欢离合的辛酸,听他谈起了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慕朝栖觉得,她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这些听似天南海北、漫无边际的过往,实则是他近半生的写照。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不喜争权夺势,不喜谋霸天下,只愿依山傍水,无拘无束。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将他们见面至今的一点一滴都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清楚地记得,今晚会是他们共处一室的最后一夜。

      “朝栖,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如果我不姓毕,你的母亲也不姓府,是不是你我之间,就可以不必横着一个天下?”

      慕朝栖仍是一语不发地听着,唯有一双朱唇微微抿起。

      “只可惜这仅仅是我的幻想,不论是你还是我,肩头都有卸不去的责任。”

      怅然若失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传至耳畔,让深有同感的女子只觉五味杂陈。

      “可是……我竟头一回觉得,这压在肩上的担子……是那么沉……那么沉……”

      沉到……将要令我失去你——失去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听闻男子略显异样的语调,慕朝栖鬼使神差地侧首望去,恰巧撞上了对方含笑带泪的目光。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被揪紧了。

      原来她自始至终不去看他,就是害怕目睹他这般痛苦而隐忍的眼神。

      因为一旦四目相对,她就无法再挪开她的视线。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漆黑幽深的眸子。像是被他的眼神定住了心神一般,她看着他缓缓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侧脸,却如同魔怔了似的动弹不得。

      而这个时候,努力保持着微笑的男子已然一点一点逼近了她的唇齿。

      她忽然就闭上了眼——这才惊觉,自己的眼眶里也是一片濡湿。

      下一刻,预料之中的触感便欺上了她柔软的娇唇。

      没有太多的欲望,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

      她任由他的吻落在她的玉唇、她的脖颈,任由他欺身将她安放在床榻之上,任由他解开了彼此的衣襟,然后运功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灯火。

      一室痴缠,一夜放纵。

      翌日,晨光熹微,她先他一步睁开了双眼。

      均匀平缓的鼻息颇有节律地打在慕朝栖的脸上,她借着自屋外而入微弱光亮,以眼睛代替双手,一笔一笔地在内心深处勾勒出他的容颜。

      他双眉轻锁着,好像就连在睡梦之中,都难以安然。

      是了,自从他真实的身份暴露在她的面前,她就没见他有一次笑得舒心过。

      那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笑容啊……她果然是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待她离开之后,时间……总有一天会把它还给他的吧。

      思及此,她面无涟漪地坐起身来,悄无声息地穿衣下床。

      她最后一次坐在他于暮春时节特意为她购置的梳妆镜前,安安静静地整理了妆容。

      接着,她起身迈向房门,终是忍住了回头一探的欲念。

      然而,就在门被打开又被阖上的一刹那,屋里侧躺着的男子却蓦地睁开了眼。

      此刻,他的眸中一片清明。

      他已经醒了很久了。

      久得……已在黑暗中忍受了无数次将要分离的苦痛。

      他心爱的人,终究是离他而去了。

      此去一别遥无期,绿水青山两相隔。

      他悲痛难抑地闭上了眼眸,眼角倏尔滑落两道温热的液体。

      十日后,玉衡国迎来了新一年的朝阳,也迎来了新的统治者。

      去年此时还被传言活不过来年春天的萧王,一年之后居然荣登大统,终结了这个国家多月无主的局面。

      消息传至仍旧藏身于玉衡国内的银婆婆耳中,气得她简直就要吐出一口老血来。

      这帮玉衡国的蠢货,真是蠢得叫她无力再骂了。

      可就在她缓了好几天都还没缓过劲来的时候,皇宫里又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诏令。

      那刚登基没几天的新皇帝,竟然下令将侵占得来的宝地归还与辅国,并且释放所有被玉衡奴役的辅国子民。

      这样的决定,无异于主动帮助当年被本国吞并的辅国匡复河山。

      圣旨一出,朝野上下均是瞠目结舌。

      他们的新主子……疯了?

      上述痴傻的念头不由分说地浮现于几乎每一个臣子的脑海,但有些当初就不赞同玉承帝进犯之举的大臣们倒是很快回过神来,打心眼里赞赏起新君的仁慈与明德。

      然而,到底是存在着那么一群人,完全不会如此思量——至少,萧王府里再也没见着少夫人的金叔,彻底沉不住气了。

      他甚至不顾一切地冲到玉衡禁宫里,找到了“罪魁祸首”,劈头盖脸地就质问道:“少主非但放走了少夫人,如今连大好河山都要拱手让人吗!?”

      正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的毕无庄面色如常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怒气冲冲的老人,神色淡然道:“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何苦强求?”

      “少主!!!”金叔简直快要气得七窍生烟。

      “金叔当年也饱尝过家人被害、家园被夺的悲痛,缘何而今却要将这种痛苦加诸于旁人?”面对来人怒不可遏的责难,毕无庄却是双目无神地反问。

      怅然若失的口吻,令闻者心中闪过昙花一现的迟疑。

      但金叔很快从一闪而过的情绪中抽离,转而义正词严地反驳:“正是因为老奴深知那份苦痛,才要拼尽一生,助少主一统天下!”

      如此一来,这片华夏的热土上,便再也不会有什么七国,人与人之间,也再也不会有血腥又残酷的纷争。

      “金叔你错了。”让老人始料未及的是,他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换来的却是对方直截了当的否定,“无论天下如何统一,只要人的欲望和野心还在,这世间就永远都不会有真正的和平。”

      “你……”与男子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金叔几乎将欲口不择言。

      “我言尽于此,金叔若是执意反对,便寻他人来替了我吧。”

      什……什么?!寻别人来代替他?!少主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眼见毕无庄说完这句话后就自顾自地批折子去了,金叔只觉一口怒气憋在胸前,堵得他几乎想要吐血。

      是以,气急攻心的老人抖着胡子拂袖而去——结果还没回到王府呢,就真的当众呕出一口殷红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眼一黑。

      他这边气得一病不起,那边厢,银婆婆也怒得想要拿砚台去砸毕无庄的脑壳。

      “好事都让那臭小子给占尽了!!!现在还想装好人?!他以为他摆出一副仁君的嘴脸,当初的血海深仇就能一笔勾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老妇人恨不得冲进玉衡皇宫痛骂某人一顿,但这不现实,所以她只能当着多日前只身归来的慕朝栖的面,一个劲儿地怒骂毕无庄。

      可惜,面对她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词,坐在屋里兀自品茗的女子却是不动声色。

      注意到这异常的反应,银婆婆不由自主地起了疑心。

      她回过身来走到慕朝栖的跟前,拧紧了眉毛质疑道:“朝栖,你该不是同他妥协了吧?”

      手执茶具的女子闻言面不改色,抬起眼帘注目于一脸狐疑的老人,语气平静地回答说:“我没有与他达成任何协议,一切……皆是他擅自所为。”

      不过,毕无庄会做出此事,她倒是丝毫不觉意外。

      毕竟,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辅国的百姓们流离失所,定会将原本就属于他们的江山悉数送还。

      慕朝栖眸光一转,望向了窗外万里无云的天际。

      从此以后,天南海北,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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