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冷千娆

1、第 1 章

　　春风十里，桃花正好。
　　桃园微雨，一双衣着不俗的男女环坐在青石桌前，男子为女子面前的酒杯添满桃花酒，优雅而从容。
　　那女子朱唇轻启：“小女子今次叨扰，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请教大人。”
　　“小姐请讲。”
　　“昨日家父曾同大人提及联婚之事，大人再三推拒……不瞒大人，大人少年入仕，文治武功名满金陵，小女子倾慕已久，这样被大人无端拒绝，心中到底有些不平，是以顾不得矜持前来垂问，小女子究竟何处有失，还请大人明示。”
　　“小姐误会了，”那男子忙道，“右相和小姐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事……在下确有难言之处，辜负小姐错爱实则无奈之举，改日必登门致歉。”
　　“能否告知一二？”女子仍有不甘。
　　那男子把玩着空酒杯，良久，道：“有一句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
　　女子闻言，眼中稍有释然，思索片刻，看着男子认真道：“也有一句诗叫做‘不如怜取眼前人’。”
　　男子先是怔了怔，复又笑了。起身走到一棵桃树下，温柔地将手贴在树干上：“在下给小姐讲一个故事吧。”他抬眼，望着满目桃夭轻轻开口：“那一年，桃花开得比今年还好……”

　　那一年孟春，一个书生在上京赶考的途中，经过一片开满桃花的山林，正遇上一场大雨。
　　书生很快便找到一处凉亭避雨。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凉亭里已有一位姑娘在躲雨。
　　那姑娘模样生得极好，眉眼盈盈，粉妆玉琢，乌黑的长发随意地一束，两鬓的发尾因淋了雨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一身轻纱襦裙泛着微微的桃花色。
　　书生一时看得痴了，直将那姑娘看得羞低了头才慌张将目光移开，羞赧道：“姑...姑娘，小生入京赶考途经此地，不知能否借此凉亭避一避雨？”
　　那姑娘笑道：“这亭子在这有些年头了，并没有主人的，自是谁都歇得，公子请便。”
　　有一种缘分叫命里注定，有一种心动叫一见钟情。所谓缘分，是情投意合唯一的解释。
　　那天之后，书生就在本地的一处小镇中住下了。
　　他时常去那座山下的凉亭同那位姑娘相见。
　　他会在凉亭的石桌上作画，画山景，画鸟虫，画桃花，也画她。姑娘就在旁边为他研墨。
　　有时他们会微酌一壶桃花酒，是姑娘自己酿的，取的便是这山下的十里桃花。
　　有时他们只是肩并肩坐着，赏花，赏月，聊上一整夜。
　　姑娘说，这十里桃林的尽头，便是她的家。

　　纵使情浓，到底决定前途的考试不能耽误，书生误了这些时日已然不能悠然前往京城，须得买一匹快马赶路才赶得上这三年一次的会试。
　　书生离开时正是三月，是一年中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那一天，天空飘起了微雨。空气中弥漫着的，除了桃花香，还有淡淡的离愁。
　　姑娘将发间的桃木钗摘下交到他掌心，千言万语只剩下沉甸甸的两个字：“保重。”
　　书生附到她耳边，说：“等我回来娶你。”
　　说完这句话，书生翻身上马，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姑娘亲眼看着他纵马绝尘而去。

　　“后来呢？”女子娇柔的声音轻轻追问。
　　“后来……”华服男子手中摩挲着那支桃木发簪失神地重复。

　　后来，书生一去便杳无音讯，姑娘一直在家中苦苦等候。
　　她几乎每一天都要去凉亭枯坐，回忆她和书生在这凉亭中的点点滴滴，从清晨一直坐到傍晚，再踏着月光沿着十里桃林走回家，日复一日。
　　桃花谢了又开，转眼几个春秋，姑娘终于没等到书生回来娶她，思念成疾，带着遗憾去了，
　　命运就是这么个无情物，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的离去，她的离去，他和她的错过，皆因命运弄人。
　　在姑娘离去的一年之后，书生仕途落定回到了桃林。一路上想象着的重逢画面，却怎么也想不到，当年一别，竟是天人永隔。记忆中鲜活的伊人，如今已是漫山桃花下的一堆枯骨。
　　他悲痛欲绝，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在凉亭中为她画了一幅画像。
　　最后一笔，他为她点上双眸之后，一口鲜血吐在石案上，溅到画中，氤氲成她身后的点点桃花。

　　“我相信，如果人有魂魄的话，她的魂魄一定在我为她画的那幅画像里。每次午夜梦回，我仿佛都看得到她盈盈的眉眼，如同我最初遇见她时一般。”
　　男子握紧那支桃木簪，两行眼泪笔直地掉下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相府千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偌大的桃园只剩下他一个人。露水打湿了他几乎与夜色相融的玄色深衣，他就那样在桃花树下，站了整整一夜。

　　他最后官至当朝左相，万人之上，却终身未娶。因赴地方治疗瘟疫，不幸染疾，用药无效，薨。
　　传说，左相出殡那天，距京都千里之外的一处桃林中，本应桃花盛放的季节，桃树却一夜之间全部枯死，桃花凋零，花瓣漫天飞舞。

　　几百年后，一家博物馆内，一名游览的青年鬼使神差地驻足在一幅女子画像前，他凝眸看着那画中人，觉得这画中女子似曾相识。
　　忽然之间他的心中充斥着莫名的悲伤，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接着，那画中人竟也开始流泪，泪水渐渐浸湿了整张画像，画中人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滩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