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胭脂——西夏开国的血腥与欲孽（上部）》蒋胜男

68、离间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胭脂只觉得身体又冷又热，一会儿像是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像是在冰里冻着。她似梦非梦，一会儿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她与元昊赌气，在沙漠里走，太阳像火一样烤着自己，快被烤干了，她走得绝望极了，只想对着天空大叫：“元昊，你背叛了我们在贺兰山下的誓言，我也不要活了，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一会儿又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有人用清泉哺给自己，她迷迷糊糊地问：“是遇乞吗？”忽然只觉得身体一空，就像被人从高高的悬崖上推下去一般，不由地失声大叫起来。
　　一会儿又像回到了那冰寒刺骨的黄河水中，她不停地找着青兰，找着那个婴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只能伤心地哭着：“元昊，元昊，你快来，你为什么还不来。”
　　如此这般，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似醒非醒，周围有人来来去去，有人在喂她吃喝诸事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可以睁开眼睛。
　　抬眼望去，胭脂却发现自己并非身处野利家族自己的卧室里，眼前的摆设却是很熟悉，她从小长大王宫，自然可以一眼就看出来，这分明是身在宫室之中。
　　床前站着一名侍女，见她醒来，惊喜地扑上来看了看，喜道：“野利夫人醒了，我立刻禀告野利妃。”说罢，便一阵风似地掀帘出房去了。
　　胭脂只觉得一阵迷茫，刚刚支撑得起来的身体，又软软卧倒，为什么她不会在自己家里，却在王宫之中，是谁把她带来的？
　　只觉得千般念头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清理，却见刚才那侍女掀起帘子，只见野利朱雀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
　　她并没有带侍女，甚至连刚才进来的侍女，也被她遣出去了，室内，只剩下胭脂和她两人。
　　胭脂用力支撑起身体，恨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朱雀也不理会她，自己找了把铺着兽皮的大椅子坐下来，安置好自己怀胎七月的身体后，才含笑道：“小婶婶，你终于醒了？”
　　胭脂看着朱雀，那晚黄河边的一幕幕惨景又浮现在眼前，忍不住说：“你、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朱雀冰冷地说：“我只是奉了昊王之命，将不贞洁的卫慕青兰和她的野种处死而已。”
　　胭脂冷笑：“不贞洁？野种？谁说的，证据呢？”
　　朱雀嘴角一丝冷笑：“卫慕青兰嫁给昊王这么久都没怀孕，眼看着咩迷托绿的儿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得先王的欢心，再加上都罗氏的得宠，我们野利家又站到了昊王这一边。先王的病势加重，卫慕青兰没有儿子，不得宠，万一昊王继位，别的妃子再生下更多的儿子来，那么王后之冠就未必落在青兰的头上来。昊王的母亲卫慕王后想控制昊王就更加艰难了。而昊王又少去卫慕青兰那里，她想要怀孕的机会太少了。所以，卫慕王后就让青兰和别的男人私通，先制造出一个儿子来，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动手对付咩迷托绿和我的儿子，让昊王只能选择卫慕青兰为王后，只能有那一个野种当太子……”
　　胭脂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这种荒缪的理由会有人相信吗？王后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儿子蒙受这种耻辱，她更不可能会让没有王室血统的人成为太子。”
　　“不可能？小婶婶，我以为你够了解王后了。她的为人处世中，有‘不可能’这三个字吗？” 朱雀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了当年的情景，眼中有厌憎和不自觉的畏惧，恨恨地道：“卫慕王后她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
　　胭脂沉默了，她了解卫慕王后，那个已经死在儿子手中的女人，的确是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可是，她抬头看着眼前的朱雀，她似乎又看到了一个新的卫慕王后已经出现了。
　　朱雀微微一笑，声音变得轻描淡写，宛若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错，卫慕王后的确不可能让没有王族血统的人来继承大夏王位，可是她若是控制了元昊的后宫，将来卫慕青兰大把机会再生儿子，只要卫慕青兰再生出一个真正的王族儿子来，那么她就可以让那个野种无声无息地消失。甚至，将来也会让元昊不能再执政，而由卫慕青兰的儿子或者卫慕家的什么人继位——”
　　胭脂冷笑：“这是谁想出来的故事，这个人可真厉害啊！”
　　朱雀微微一笑，笑容中隐隐有着得意：“谁想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昊王相不相信！”
　　胭脂沉默了，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想得出这番理由来的人，极之了解元昊，她了解元昊的多疑、了解元昊一直以来对母亲的心结，也了解元昊会做什么样的反应。
　　只要元昊相信就足够了。
　　可是——
　　“那是元昊的孩子！”胭脂愤怒地直起身子，逼视朱雀。
　　“那你去告诉元昊，是我害死了他的儿子，然后……”朱雀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得意而轻蔑地笑着：“再让他杀了我，连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杀，连我们野利家一起诛连？”
　　胭脂无力地软软坐倒，的确，朱雀拿准了她不会去向元昊说明真相，而她也的确不能去向元昊说明真相。朱雀肚子里的孩子，野利家族的荣辱，在这些面前，胭脂不能说。
　　胭脂看着眼前的朱雀，她变得如此陌生：“你为什么这么狠毒？”
　　朱雀讥讽地高声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与卫慕青兰易地而处，她会比我宽容。不，小婶婶，她只会比我更狠毒，更残忍。因为卫慕家族覆灭，她如今把怨恨都集中在我们野利家族的身上，一旦有机会，她杀起我们来会更狠。”她的眼神变得阴冷，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而充满畏惧，嘶声道：“你若还记得成遇母子是怎么惨死的，你怎么还可能说我狠毒？我再狠毒，能狠毒得过卫慕王后？我若不杀了卫慕青兰，难道说将来要我和我的孩子，落得成遇母子的下场？你可知道我所受过的折磨，我被逼着去告密后，咩迷托绿一定不会饶过我，难道卫慕青兰就会放过我吗？元昊回来之前，我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我天天闭上眼睛就看到卫慕青兰带人冲进来，剖开我的肚子摔死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留下她？”
　　胭脂无语，党项后宫的争斗之残忍，其实她从小就知道，但是好歹德明王的后妃们，在他死后才相互残杀，好过现在元昊才刚登基，就已经血腥一片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动手？为什么你要自己动手，难道说你就不顾及你腹中的孩子吗？”胭脂已经完全失去刚醒过来那份想要质问朱雀的愤怒，忽然觉得心灰意冷，只想远远地离开这王宫，逃开这一切。
　　朱雀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微笑：“不错，我固然可以在青兰怀孕的时候弄死她们母子，可是，我不能自己动手。如果是我杀的人，那么这件事迟早会变成套在我脖子上的绞索，只有昊王亲自下令杀的人，才永远不可能翻案，才永远没有人敢去翻这个案。”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微笑：“刚生出来的孩子，一脸的皱巴巴，你说他长得象谁都可以，说他长得不象谁也都可以。若说他长得不象元昊，也的确不象，若说他长得象某个已经淹死在黄河里的卫慕家侍卫，也是死无对证。时间是最可怕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象谁就能看出来了，人和人相处久了生出感情来，要杀的时候也会犹豫一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元昊对卫慕家的戒防心也会减弱——”她缓缓地说：“所以，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而我，若不是亲眼看着她们死去，我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胭脂心寒的看着朱雀：“朱雀，你变了。”
　　“是啊，谁能不变呢？”朱雀讥讽地笑了笑，凝目注视着胭脂：“小婶婶，你知道吗，我以前多么崇拜你，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不管我玩多少花样，在你眼里都是不值得一提。仁荣叔叔相信你，小叔叔听你的话，在他们眼中，我只是小孩子，你才是一个有智慧有能力的女人。可是直到进了王宫之后，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你我生长的地方不同，天都山太单纯而王庭太复杂，你从小生长在王庭中，所以你什么都知道，我长生在天都山，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倒是觉得，你并不比我聪明，也不比我厉害。你失败在卫慕青兰的手中，因为你根本就资格站在元昊的身边，因为你心肠太软，你的心计不深，尽管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什么都做不出来。可是——”她挺起了胸脯，头微微昂着，傲然道：“我会比你更有办法在这党项后宫生存，比你更有资格站在元昊的身边，只有我才会成为大夏国的王后，享受着举国的跪拜，享受那万丈荣光。”
　　胭脂看着朱雀，她已经无话可说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好了，你做你的王后吧，与我无关，你让人送我回家吧！”
　　朱雀微笑，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小叔叔在城外练兵，所以我有责任照顾你。昊王下令，让您就住在宫里，小叔叔练兵以后还要出，等到他打下牦牛城回师之后，再来他来接您回去吧！”
　　那得多久？半年，还是一年？
　　可她一天也不想呆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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