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胭脂——西夏开国的血腥与欲孽（上部）》蒋胜男

59、灵堂(1)

　　“我母亲爱过我吗？”灵堂上，元昊抬头看着灵牌上的“惠慈敦爱太后之灵”，此时这几个字，显得如此的触目而讽剌。
　　在他的背后，乳母白姥也同样看着灵位，不过短短几天，她已经全然憔悴苍老。这个单纯的平民妇人，面对着的却是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人伦惨剧，尽管母与子，与她都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她只是一个乳娘而已。
　　可是，回想当初卫慕王后将襁褓中的小小元昊交给她的时候，年轻的母亲脸上满是慈爱和关切，那个粉嫩的婴儿笑得如此无邪而充满依赖，让人不由地对他充满怜爱。世界如此单纯，她一心一意地照顾那个婴儿，为那个忙碌而无奈的母亲分忧。那个孩子渐渐长大，渐渐有了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心思，而她仍然是那个只坐在自己小小帐蓬中的乳娘，不懂政治，不懂王室。她只懂得当她的小王子心情低沉的时候，她为他烧上奶茶做好点心，让他摔东西发脾气让他发泄一通她完全听不懂的事让他安静的躲在那里休息。而那个做母亲，会时常向她询问儿子的状况，她不明白，为什么战争结束后，王后仍然不自己照顾孩子而是要让她继续照顾，但是她仍然很高兴很乐意继续照顾那个孩子；她也不明白虽然王后关心小王子却从来不自己表达出来；她更不明白王后关心的永远和她关心的不一样。她关心的是元昊是否吃好睡好，而王后却更关心一些令她觉得莫明其妙的事情。
　　王后爱过元昊吗？白姥莫名地看着元昊，这需要问吗，这需要证明吗？
　　“每一个母亲，都会爱着她的孩子啊！”白姥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要不然，我怎么会来照顾你呢？我是她为了能够更好的照顾你而来的啊！她虽然不能亲自照顾你，可是这些年来，她常常召我过去，打听你的情况，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她当然是爱你的啊！”
　　元昊背着手，抬头站着，背对着白姥，默然不语。
　　白姥很替卫慕王后委屈，可是对外界一无所知、素日里就不会说话的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她所知道的其实有限得很，可是这有限的事中，总还有她可以寻得到能说的：“元昊，你母亲爱你，胜过她自己的生命。你刚出生的时候，遇上战乱，你母亲明明已经杀出重围，就因为与我们的马车失散，又再一次的杀回乱军中去找，差点送了命。你七岁时摔下马去昏迷为醒，你母亲忧心得几天几夜不睡亲自照顾你，这些往事，我都是一件件看在眼里的啊！”
　　元昊没有回头，他的手轻轻地放在灵案上，距离灵牌将近半尺的距离停住了，只是一声低低的叹息：“是啊，她也曾经像咩迷氏对待成遇一样，在生死关头扑在我的前面——”他不再说话，良久，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白姥无语欲退，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声：“那，青兰现在——”
　　卫慕王后死后，卫慕一族以谋反的名义，全族五百多口人，全部被沉于黄河，元昊的手段之狠杀戮之重，令得各大部族都为之胆战心惊。
　　卫慕全族，以谋反名义被灭，但是唯有卫慕王后，却被以殉葬先王的名义，而被追封为“惠慈敦爱太后”，而极尽死后哀荣。太子妃卫慕青兰，也在这一个劫难中，因为身怀六甲，也因为白姥全力护持，而被元昊以“保护”的名而软禁在宫中。
　　听到白姥如此一说，元昊微一犹豫，道：“青兰还是由你照顾，告诉她什么也别多想了，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白姥应了，却又再问道：“元昊，你登基为王，可还会立青兰为王后？她是你的第一娶，又怀了你的孩子——”
　　元昊脸色一沉：“乳娘，这是国事，你不能过问。”
　　白姥黯然一叹，只得退下。
　　灵堂中悄无声息，过了良久，却听到细细的脚步声。
　　“你还没走吗？”元昊终于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没藏胭脂，不禁一怔：“怎么是你？”
　　胭脂走到中央，端端正正地跪下来，向卫慕王后的灵位行了拜祭之礼，这才站起来轻叹一声：“刚才在外面遇上白姥，白姥让我进来看看你！”
　　她看着灵牌，灵位上的“惠慈敦爱太后”，这个封号是如此的讽刺。太后生前的为人行事，既不敦惠也不慈爱，与“惠慈敦爱”这四字实在相差甚远，可是元昊却刻意选择了这么一个追封的谥号。
　　也许在每一个儿子的心目中，都永远希望自己的母亲是慈爱敦惠的吧。
　　可是就算是一个不够慈爱也不够敦惠的母亲，也不应该是遭受这种被自己的儿子亲手弑杀的命运吧！
　　胭脂站在太后的灵前，想着她与太后那一次的深宫秘谈，想着那时候太后的权势熏天，只觉得仿佛还在昨天，却不知道一梦醒来，人已经隔了阴阳。
　　昨日与野利仁荣和野利遇乞私底下议起此事，俱都无语。野利仁荣这些年来，除了研究党项文字，也同样在研究党项的历史。
　　皇室拓跋一族，为了证明自己的统治权，一直自称为北魏拓跋一族的后裔。野利仁荣翻开北魏的历史，北魏拓跋氏一族，开国之时也是母族势大，而拓跋氏历代君王，为了摆脱母系势力的操纵，获得王者的掌握权，往往要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
　　拓跋氏的起源传说中，素有“诘汾皇帝无妇家，力微皇帝无舅家”传说，说是始祖拓跋诘汾与天女合而生拓跋力微，因而拓跋一族在拓跋力微的手中壮大，终成帝业。而真相却是，拓跋力微的生母一族，为争权势而被拓跋诘汾灭族，自此整个家族的名字消失在历史中，而拓跋氏后人为了掩饰诘汾杀妻，制造出力微乃天女所生的故事来。
　　而北魏开国之主道武帝拓跋珪称帝之前的绝大部份战争，居然不是发生在对外敌，而是发生在和拓跋妻族独孤刘氏诸部、母族贺兰贺氏诸部、祖母族慕容诸部之间。拓跋珪一生历经艰难，主要精力都是在和强大的母族势力做斗争中。因此在他开国称帝后，就立下一条规矩，凡是后宫女子，生子立为太子者，就要仿效汉武帝“立子杀母”的旧例，杀死太子的母亲。此后北魏每一代君王，都是无母之子。也因此拓跋氏的太子都是由乳母抚养长大，历来重乳母更胜过母亲。
　　然而再血腥的历史，再可怕的皇室传统，却只有夫杀妻，没有子弑母。
　　子弑母者，唯有元昊。
　　而此时元昊的脸色苍白，他扶着灵案，也不知道是问冥冥中的母亲，还是问背后的胭脂：“是我的错，还是她的错，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胭脂看着灵案，看着元昊的背影，卫慕太后的冥冥之灵在看着吗？她无声叹息：“你是作为儿子在问，还是作为君王在问？”
　　元昊沉声问：“有什么区别？”他的心很慌，他以一直为母亲不爱他，所以他可以冷血的弑母，然而母亲临死前的举动，白姥的话，深深地扰乱了他。他希望母亲是爱他的，可是又怕这个结果。他迁怒于卫慕部族，如果不是卫慕一族的野心，他的母亲还是他的母亲，只属于他。下意识里，他宁愿把母亲的死，归罪于卫慕家族，他的恨也只能向卫慕一族倾泻。滚滚黄河水，埋葬了一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家族，永远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姓氏，而他的母亲，只属于王室，是他父亲的王后，党项的“惠慈敦爱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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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RP爆发,写了N多,不过更新的时候,遇上晋江抽啊抽啊……
我坚持不懈的刷啊刷啊……
终于可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