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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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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皇宫,碧空如洗,谁家的白鸽自由地在空中盘旋。
白衣轻吁一口长气。
我亦觉云阔天高。
“阿珠,为什么每次我见父皇都会感觉压力重重,其实,他是万民敬仰的君王,也不过是我的慈父呀?”
“可能,皇宫太大了,不象家的样子了吧。”我无力地解释。
“家——是什么样子呢?”
家,我没有过,她却来问我!
流觞河里一名少妇正在洗耳恭听衣,手在冰冷的水里泡得通红,鬓边一缕乌发垂下,随她的动作起伏不定。
末了,他牵起童子的小手,抱着满盆的衣服回家。
要为出门营生的丈夫做饭了。
我与白衣对视,水里有干净的倒影。
驿馆里,小五小六闷和发慌,看我们回来牢骚满腹。
“长安城这么大,哪儿也去不了,还不如在女儿村自在!”
小六也插言,“至尊宝大哥出去逛街也不事我俩,还吩咐我们不许出门,闷都要闷死了。”
小五凑上来,“白衣姐姐,我们也出去转转?”
“天色已晚,明天吧。”
话音未落,至尊宝散漫地踱进来。
他这个人脸上总有慵懒的表情,仿佛午后回廊里闲闲走过的一只猫。
“去哪了?”白衣问。
“市集。”他自怀中郑重地掏出一只小小的五彩锦盒,“给你买的。”
“桂花油!”
白衣掩不住的满面娇羞。
拉了我跑回房中,“镜子呢?阿珠,快拿镜子!”
末了,坐在镜子前愣住。
可怜兮兮望着我,“阿珠,这个桂花油要抹到哪里?”
小女人!
我从容坐在她对面。
“这不是桂花油,这是龙涎香,产自西域。”帮她擦到耳后,香气散出来,淡淡的若有若无。
擦到手腕处,“这是雪山才生长的一种草,因长年冰封雪盖,所以做成香料才会使香气久久不散。”
白衣呆呆地看着我,“阿珠,我是不是很傻?”
女人,一入恋爱泥潭,诸多心事、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一叶障目、不见天日,曾经玲珑剔透,雪落成泥。
镜中白衣容颜如花,心却似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为这那个男人,站在当院,头发纷乱,布衣、云靴,神色一如即往的疲惫。
再如何,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白衣,难道,这样一个人,能作你心中的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踩七色彩云来迎娶你?
月圆,有犬吠天。
檐下花朵散发淡淡幽香。
独自披衣扶拦,静静站立,竹影扫阶,秋虫凄切。
无限心事,忍不住轻咳。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阿珠姑娘你也睡不着?”
他笑,眼带桃花一点坏。
嘴角似笑非笑,道是无情却有情。
我笑笑,略带忧伤。
眉心微簇。
“帮主穿得这般单薄,夜间寒意浸体,慢是白衣姐姐要心疼了!”
有眼角的余光去看他,沾染了月色,背着点点星光。
不是没有柔情。
也曾琴剑江湖,经历凄风冷雨,眼中虽不再清澈,但也多了些许成熟风韵,沧桑过的男人举手投足间带点点不可一世,点点清冷疲惫,眼神淡寞、落寂,深处隐隐有团火苗,看得到,摸不着。
总是会泥足深陷,沉迷灭顶,这火苗依旧若有若无,仿佛触手可及,却永远游离。
无法掌握。
多年后,我看到那双被叫作“火眼金睛”的眸子时,才知道,女人——变幻万千,精心妆扮,费尽心机,还是抵不住他不经意的一眼。
一眼,看穿妆扮,透露出弱女子的慌乱、无助、憔悴、诸多伤痕。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在成熟男人眼中,女人全都被一眼看穿,看穿血肉,只剩下累累白骨包裹下柔弱的心。
所有的女人,都是无助的白骨精。
我努力掩饰,不给他看穿。
轻轻叹一声。
“阿珠,你也知夜凉入水?我是听见你咳嗽才出来的。”
他的嗓音因这月色撩人却也轻轻碰疼我的心。
自己紧紧捏捏自己手腕,想来骨节一定青白了吧。
身体的疼痛以阻挡内心的游离。
一瞬那的动摇。
险险的,被他打动。
告诉自己,不爱他。
“阿珠,送你的。”
耳环,晶莹水晶,眼泪型。
反射月光,刺痛双眼。
日间种种,尽入他的眼底。
欢喜神色,不舍哀伤,被他收了去,在最伤情愁绪时拿出来。
轻轻一指,点中命脉。
突然觉得那个胸襟好宽阔、好温暖。
我好冷,想依靠。
生生止住。
这不是我处心积虑所要造成的结果?
只一侧身,便可使他离开白衣。
然而,不可能回到以前。
白衣会伤心,会心痛。
不可以伤害白衣!
急急跑掉。
狂乱心跳。
“有一件事,就算佛祖也不会明白,当你深爱的人爱上了别人,你该怎么做?”
声音就在耳边,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泪如雨下。
不要指责我!
不要,不要,我只是个妖精,不要介入人世的情爱纠纷!
手里握着两颗水晶的冰凉。
在手心。
水晶眼泪般的透明看得清是我的掌纹。
烙着宿命。
一早注定,却不知何去何从。
掌纹密如蛛网,每个深浅地起伏都会改变生命的轨迹。
命运提供了支言片语。
脉络破碎。
一滴眼泪,一片支彩,心形树叶,疲惫眼神。
一回首看回去,都成残迹。
摸上去冰冷异常。
而前路?
前路苍茫,风中有隐约的耳语。
惊慌失措的身影,远古的足音。
行人匆匆而过,拂起裙裾的碎花。
只有我木立当地。
苍茫四顾。
有刻骨的寂寞胸中凛冽。
耳环,珠摇玉摆。
送我两滴泪,永远地挂在腮边。
一夜无眠。
私心杂念,婉转返复。
檐角兽口下的铜铃,惊扰心神。
心神不宁,一个人往化生寺而去。
他们去市集。
长安街市,车辚辚,马萧萧,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个艳俗的花花世界。
躲开他们,躲开尘土飞扬的人世。
他注视我,眼中狐疑。
一再追问:“阿珠姑娘,不想去看看西域的花粉么?”
摇头。
不看他,对白衣说:“我去见空渡方丈,顺便求个签。”
化生寺。
佛门清净地,又见红尘梦中人。
是绿烟——嫦娥。
只见凄清背影。
弱质纤纤,乌云鬓,凤钗沉沉。
十指拂上琴弦。
琴声若冰消雪融,冷冽无形。
险些惊呼出声——她汗湿衣背!
太过专注,太过用力,太过用情。
古琴横陈,佛前三柱香。
烟火不断,淡淡散去。
空渡与一无名老僧各执木鱼。
木鱼声声。
琴声急处若雨打芭蕉,缓处又似卧听松涛,不着声处却如鹤影渡寒潭。
似飘荡无依的一段感情。
木鱼声是依托,是规劝,是指引。
在琴声堪堪落地前,伸出慈悲手,拈花微笑。
琴声中有不忿,有不舍,有千回百转,有万念俱灰。
琴乱弦急,凤钗颤抖。
汗如雨下。
木鱼沉重、旷远、空洞、有容及大。
“托、托、托``````”不急不缓,中正沉稳。
琴声与木鱼声纠缠、撕杀、招架。
音乐声中亦见刀光剑影。
十丈软红,尘世凡俗,诸多欲望,浸入肌骨,风刀霜剑,承至佛门广大,无着力处,无法面对。
无力承担。
琴声激越,左冲右突,杜鹃泣血。
我心中闷恶,无数次想挥袖舞动。
总在在欲动未动时被木鱼声生生止住。
如黄钟大吕,如当头棒喝。
醍醐灌顶。
木鱼声紧,如边陲战鼓,金戈铁马。
琴声唔咽,且行且远,飘若浮云。
异声,弦断!
断弦划破中指,细如红发丝的一个伤口。
太过用情,终至受伤。
曲终,云过雨收,坐怀忘机,天地一片清明。
绿烟起身,怀抱古琴。
可惜红尘梦中人,参不透,看不破。
盈盈下拜:“多谢二位高僧慈航普渡,指点迷津!”
一汪血贱落琴身。
绿烟与我点头作答,目中有清泪。
不肯落下来。
身影寂寂如月之皎洁。
为情所苦,各人都有各人的痛。
“古琴本是至纯至清之物,施主不必寄情太专,何妨神游物外?”
空渡苍老声音如山风拂过。
苍茫人世,滚滚红尘,谁能离得开?作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