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曲》镜画水月

2、戎马关山横生变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偏远的北方，处于蛮夷贫瘠之地的关山，正是盘踞于这片大陆上四国之二的岚国、晟国的交界。
　　此时的关山之下，只有一片广壤荒原，遍地更是寸草不生，人迹罕至。两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在此对峙，蓄势待发，可以预见，一场浩大而血腥的搏杀即将血染这片不毛之地。

　　一声号响，沙场点兵。一方兵多马壮，而另一方则是凝练团结，虽人数上难与另一方相比，但贵在众志成城。
　　征戍之事，向来便也是贵在齐心二字，因此，两军相搏，孰胜孰败仍是难于预料。

　　只见兵足的一方率兵者是一名青年男子，约摸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贵胄厚盔下的眉目竟是俊美非常，眉峰高耸，轮廓深邃，上挑的凤眸显得有几分邪气，此时他正志在必得地凝视着敌军的率兵者，眼神如利剑出鞘，寒芒慑人，令人望而生畏 。

　　而那兵少一方的率兵者更是令人惊异的年轻。他约摸只有二十四、五岁，自负地未身着重盔厚甲，只是一身轻薄战袍迎风飘扬，衬着他的潇然傲骨。他昂首回视，怡然不惧，一张清朗俊逸的脸显得淡然无畏，眸光清润，气质又如谪仙，让人不禁心生不忍，叹之本不该入这血腥暴虐的修罗场。

　　轮廓深邃的俊美青年微启薄唇，声音低沉，略显轻蔑:“纳兰容墨，时至今日，你只剩了这些个残兵败将，也想与孤在此决一死战么”

　　“残兵败将？”清俊青年却是淡淡一笑，似是对他的话毫不挂心，“自晟国野心勃勃，想一统大陆，与我岚国之仗也打够十个月了，容墨愿一见，荣成帝此次是凭着什么，拿下我们这些‘残兵败将’。”

　　“希望在你被擒获之时，还能摆出如此淡然之态。”

　　晟国帝王额上青筋暴起，紧攥拳头，面色阴鸷，只恨不得撕下对面男子那一贯淡然的面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里其实有多忌恨眼前，甚至小他数岁的岚国皇帝。他故作的轻蔑之色，却在眼前男子的几句话间意义全无，输去了气势。

　　他苦心孤诣，汲汲营营布置的阵法，夙兴夜寐，煞费苦心训练的虎将，在他手中仿佛摧枯拉朽般一一崩折，他心疼，但却终究奈何不得这天纵奇才的青年。
　　他曾听信传言，以为岚国帝王纳兰容墨性情温润醇和，平素只擅舞文弄墨，并无攻城略地之志，那便定然是最易擒获的。他早便意识到他错的离谱，而时至今日，他愈加确信——他便是他一统江山的大业上，最大的障碍！

　　气氛刹时如黑云压城，更显得剑拔弩张，两君僵持片刻之后，纳兰容墨本平静无波的狭长眸子中赫然划过一道寒芒，他似是决定了什么，回首望向浩浩大军，举剑高喝：“众齐大军！晟国侵我山河，损我家国，决战在即，愿否随朕破敌擒寇”

　　“愿随陛下！”

　　众将高呼，热血沸腾，战争在即，他们的呼声也愈加震耳欲聋，竟有着惊天之势！

　　而敌军却是被这气势所慑，完全受制，浩荡军队之中，如此多将士的呼声竟是远不能与其相比，反而显得有几分散乱不整。
　　面显邪气的青年帝王心中顿时大惊，他稳稳心神，攥紧手中长矛，怒喝道：“我军浩浩五十万，他岚国不过二十数万人马，差距之大，拿甚补足我大晟国盛，还怕了他这儒弱之国只要一人杀一敌，便赏银二两，我军必胜！”

　　“杀——”

　　“冲啊！——”

　　两军交战，兵刃交接，战伐声起，冲天鼓角鸣响，铁器铿锵之声引得杀气腾腾，寒光四射，冷风阵阵。

　　有的将士被刺死于马下，血溅沙场，死不瞑目。有的士兵成功刺杀敌人，残忍利落地砍下敌人头颅。杀人，此刻只是切西瓜一般平常，嗜血一笑，他们也不顾擦拭染血的面颊，只一心领赏。有的士兵斩杀敌人后对“赏赐”毫不动心，接连斩敌，豁出一切，只想着保家卫国，再与妻儿团聚。当然，也有的在冲锋陷阵之时便是撒腿就跑，只想着留得一命，哪里顾得上国家存亡与否。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不久，浓浓血腥之气便弥漫在关山脚下，本平静的关山被卷地黄沙飞扬，层层跋扈在杀得眼睛发红的将士面前。
　　黑云压城，未及黄昏便已是天昏地暗，残阳如血，将关山照得更胜人间地狱。

　　此时正是岚国军队力挫敌军之时。凭借固若金汤的军心，勇挫敌军的斗志，岚国士兵反倒压制住了兵力上多之不止一倍的晟国。
　　一片嘈杂的征伐声中，那名清俊的年轻帝王也是势如疾风地挥舞着手中血剑，凭借高超武艺杀得周遭士兵披靡溃散，目光如炬，眼中充斥着与他平日淡若清风形容所不符的狠戾神色。

　　“大哥！”

　　一名身着轻盔的年轻将帅策马奔来，眉间充斥着遮掩不住的喜意。他竟是比清俊帝王还要年少一些，同是一般俊朗，却没有他那洒然无畏的气质，多了几分深沉内敛，脸庞还略显青涩。

　　“我军胜利在望，敌人已然不支，要做最后的反扑了！我们背靠背，杀退这一圈敌军，以防不测。”

　　“好！”清俊帝王闻言不禁大喜，向他扬起一抹微笑，轻点头以示意，虚刺一剑后朝少年的方向奔来。

　　舞儿，待得我军凯旋，我必还你一场盛世婚礼，一座安稳的江山，等我！就快了…

　　他背靠少年，正提剑欲刺向敌军，忽然感到一阵近在咫尺、凉入骨髓的杀意袭来，速度之快，让他措手不应，回防不及！

　　“嗤——”一声矛入血肉的闷响打破了他的思绪，胸口处猛然传来一阵钻心噬骨的剧痛。他瞳孔骤缩，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长剑，只觉左胸口处那阵撕裂般的疼痛要拽他入无尽黑暗的深渊。汩汩鲜血自他微微抽搐的嘴角淌出，泛着甜香，矛头有毒！

　　他用尽全力控制着全身痉挛的肌肉，才保持住姿势，坐立于马上，不至摔落。
　　谁能够在三弟的护卫下恰稳稳刺中他的心口命脉？他心中有了一个答案，除此，几乎再无可能。…但是，会是如此么？

　　不，我不信！我不信啊！

　　他微微垂首，即使毒素使他心口欲裂，剧痛使他几近晕厥，他仍是费力睁着眼，看清了那置他于死地的伤处——被微微泛着紫的血液黏在胸口的月白衣袍兀出了一段毒血侵染的尖锐矛头。
　　矛头镶着一颗妖异剔透的蓝色晶钻，锐利地倒映在他的瞳中——他认得这把矛，这是武林中争相抢夺的名器，名曰“芜姬”。
　　而他之所以认得，是因为这把矛，正是他夺来赠与平素疼惜的三弟的啊！

　　“噗！”又是一声闷响，长矛拔出，纳兰容墨本健硕的身躯此刻却如风中飘絮般，单薄地随长矛收回的惯性应声向后倒去，一双手在他落地前扣住了他的后背，身形翻落间，他被平缓地放置在粗砺的沙地上，气力渐渐从指尖流走，此刻的他，已经毫无反抗能力。

　　一张他万分熟悉却不敢验证的面孔，赫然呈现在眼前。
　　三弟，竟真的是你。
　　眼前的少年，神色一改往日的青涩内敛，小心翼翼，显得残酷果决，冰冷如铁。他向后方比了个手势。瞬时，晟国军意识到岚国帝王濒死，齐齐高声呐喊，士气瞬时高涨，而岚国军，在意外横生之下却是大惊失色，披靡逃散，瞬息之间，战局逆转。

　　晟国帝王不禁大笑:纳兰容墨，你纵是聪明一世，又可能想到，你的死法，是出于背叛这天下，终是姓我容成的！

　　“咳咳，…为何这般，恨大哥”纳兰帝已然脸色发紫，毒素深入心脉，他只是凭借过人意志强自支持。
　　“权利。”少年面容阴鸷，沉静吐词。
　　“你以为，大哥会信么？”纳兰帝气息微弱，艰难启唇，“我知你，有如自己。”
　　“大哥不会懂。”少年心头不由得颤动，大哥厚待他，他又怎会不觉只是，他的梦太难太远，大哥却是不得不长辞于世的。

　　“你——咳，是为了她吧？”纳兰容墨气息奄奄地轻声道，“那么，我怎会不懂？”
　　“你！”少年大骇，几欲伸手抓起近在眼前，容光暗淡的年轻帝王。

　　大哥怎么会知道！明明，…他将一切都深深埋在心底，谁也触碰不得。

　　“朕将死，”似乎是回光返照，纳兰帝一改往日的温醇，眼里突然现出慑人的厉光，敛容肃然道，“只求你能顾惜岚国百姓。”不再自称大哥，而以帝王相称，代表着兄弟之间已割袍断义，再无瓜葛。

　　只是，或是一己私欲，或是相争天下，苍生何辜他只愿少年能念及昔日的兄弟之情，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少受征伐之苦。

　　“岚国不会亡。”不再结于心中之情缘何被看破，少年坚定地向他承诺。

　　与容成帝的交易，只在于这一仗替他除去纳兰帝，容成帝替他隐匿行迹，日后再不提起。到底，是他帮了容成冕。对大哥的诸多亏欠还不清，但最少，能让大哥不负黎民，瞑目九泉。

　　“那么，朕便最后忠告于你。与帝王交易，永远是与虎谋皮啊。”纳兰容墨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直爱护有加的三弟一眼，启了启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半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憾然笑笑，随意识的混沌，沉沉地阖上了眼。

　　舞儿，也不知，你肚中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女儿，必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姿容，如你那般…若是男孩，万万不要登上帝君之位…高处不胜寒啊。下一世，我不愿再为帝，只想栖身山野，隐世之地，再度遇见你。

　　消得煮墨泼茶香，与子携老，定许你一世安乐。
　　一切思绪只在刀光火石间。
　　生前的一切如走马灯般闪现在他脑际，最后定格为一个嫣然巧笑，踏雪吹梅的女子。

　　少年呼吸一滞，眼中划过浓重的悲痛。
　　纳兰容墨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再无鼻息。
　　鼎丰五年，纳兰二世战死沙场，岚国朝堂惊闻此变。

　　自此，四国国君开始蠢蠢欲动，五国格局开始动荡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