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在丁丁咖啡厅 ...

  •   物还是物,人却非人,这种感觉仿佛是一把钝刀在掌心里游移,虽不曾划破皮肉,疼痛却早已传达到内心深处。
      真正的伤是不会流血的,真正的痛是没有泪水的。

      丁丁咖啡厅的环境,非常别致。
      花格子桌布慵懒地趴在木桌上,略微泛黄的布面仿然一张老照片,在讲述她走过的岁月。
      坐在板硬的老式火车座位上,绝对感受不到陷在膀大腰圆的沙发里那种充实,却能够轻易地触摸到它独有的“骨感”。
      窗台上随意码放了几件铁皮玩具:丢了轮子的小火车,没穿短裤的铁臂阿童木,还有一个打不出火的打火匣。它们表面的油漆早已经斑驳,一如我心中斑驳的记忆。
      灯光算不上昏暗,但我不喜欢灯丝所绽放出的黄晕光圈,它略带浑浊的光线刺激着我的眼睛,感觉有些痒,总想去揉。
      老板别出心裁地在墙壁上贴了几张旧社会的陈年海报,上面那老上海的女子对着我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
      是啊,岁月留给我们的礼物或许并没有多少笑声,也没有多少泪水,一切都不过是平淡。可是,当你的掌纹静静地滑过这些旧物的骨架,时光酿造的陈酒便会悄然擦过舌尖的味蕾。这时,你才感受到岁月赐给你的忧愁与伤叹。――这是一份不得不接受的礼物。
      在这充满怀旧气息的氛围中,唯一特殊的,就是插在桌子中央花瓶中的一朵红色玫瑰。不知是谁说过,最美丽的花朵不是怒放盛开之时,而在含苞欲放之际。这朵小花正是这样,娇小的花朵尚未完全绽开,就被采摘下来,斜倚在花瓶中,半开半合的花朵仿佛一只迷懵的眼睛,凝望着我,也凝望着这个世界。
      初秋的午后,在这样别具一格的环境中,一边静静地咬碎咖啡里的泡沫,一边慢慢雕刻自己的时光,或许真的是一种享受。
      正当我随着周围这些旧物一起浮想联翩,一起慢慢变老时,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对面,仿佛一个精灵一般,就像她当初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我一样。
      这是一张异常精致的脸,精致得让咖啡厅里其他男士不由自主地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当然,也有不少嫉妒的目光恶狠狠地打量着我。
      “还好吗?”仿佛是带着兰花一般芬芳气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优雅柔美之中透着些许久别重逢的热情。仅仅是这三个字,让我等候了三年。我已经三年,没有再听到那如兰的声音了。尽管这在以前,是那么的平常。
      “嗯?……噢,还好,还好……”她是在和我说话吗?她的突然降临让我形象地感受到了“惊艳”二字是何意义,尤其是前一个字。拘谨和羞涩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袭入我的心中,心慌得要命,居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面对这个我深爱的女孩,我深爱的恋人,会是这样的紧张。简直像个傻瓜。这时候的表现对不起我们的爱情,更对不起那些人恶狠狠的目光。我对自己说。
      我努力想试着平静自己的心情,这是我三年来朝思暮想的恋人,怎么会突然这么尴尬呢?这不正常,我又对自己说。
      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多了。
      还好,我们的谈话并没有因为我的不自然而中止,她很好地掌握着节奏,我伴随着她的每一次提问木讷地回答着。我的不安怕是被她发现了,她每一次看到我滑稽紧张的神情,就会淡淡地笑一下,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如三年前的一样好看。
      话题在她的掌控中不断变化着,她显然比起三年前更加成熟,仿佛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在进行着例行的访谈,就好像央视的《艺术人生》。而我的尴尬也好转了很多。似乎也逐渐找到了感觉,聊着彼此的情况。但却让我觉得我们只是在进行一场久别之后的寒暄,其间不过是你来我往的套话,就好像两个演员在熟练地对台词。这还是不正常,我对自己说。
      调整一下。
      “老板,换个音乐吧!”在我的要求下,屋子里响起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又是一首怀旧的歌曲。伴随着歌声,我们一起聊起了往事,回到了从前。
      她叫青青,是我在高中时候的女朋友,现在也是。当然,这个命题的成立有赖于以下两个条件:如果那个时候的情感也叫做爱情的话,同时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的情感也依然叫做爱情的话。
      那个时候的青青,短短的头发,平凡的五官,整日笼罩在肥大的运动校服中,也看不到任何美妙的线条,以她那个时候的形象为论据,很难论证出她今天漂亮的模样。可我偏偏就和她在一起了。
      如果一定要考证我们走到一起的原因,我想那99%是由于我和她坐同桌。我们恋爱的萌芽也是从借半块橡皮或是一起说说老师坏话等等鸡毛蒜皮的土壤中长成今天的小苗的。只是不知道,这小苗会开花,以及会结果吗?三年前它就是小苗了,三年后的今天它依然还是小苗。
      青青的学习不好,总要让我给她讲题。我会很耐心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到她桌上,一边讲解一边给她演算。她的头发自然地低垂下来,发梢恰巧落在我手背上,感觉痒痒的。要是换了别的女生让我给她讲题,我会千方百计地找理由拒绝,倒不是我没有耐心,而是她们的头发落在手背上,感觉像小刺一样扎人。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小风,像孩子般调皮地翻动角落里的一本旧杂志,可是那杂志太重了,它翻不动,只是微微地卷起了页角。
      风吹过她的面庞,轻柔卷曲的秀发也随之翩翩起舞。看得出来,她精心做了头发。很迷人,我在心底偷偷地感叹。和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坐在一起,确实能轻易地满足每一个男人肤浅庸俗的虚荣心理。然而,现在她的头发倘若落在我的手背上,还会有那种痒痒的感觉吗?我不知道。
      咖啡厅的点心总是很吝啬,不,就说很简单吧,给老板点面子。那时候我们的感情也是非常简单的。但是简单中蕴藏的是单纯。彼此之间极细微的小事也能给我们带来享受不完的快乐,那是最初、最纯的快乐。她从家里带来的饼干,总要小心翼翼地齐刷刷掰成两半,仿佛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然后慷慨地分给我。我也会从小卖店买来好吃的糖,藏在手心里,逗她去摸。她的手指像小虫一样,软软的,小心翼翼地从我的指缝中钻进去。每当她把手伸进去,我就故意攥紧拳头,不让小虫爬出来。她会央求我松开手,说我把她捏疼了,果然,小虫在我手心里拼命挣扎、扭动,我心软了。可是每次我松开,她会一把抢过糖,然后小拳头雨点般落在我身上,说我坏……
      现在想来,就是不断地反复重放这些现在想起来傻得可爱的片段,给我带来无限的快乐与甘甜,让我这些年来阴霾的天空多了几分色彩。
      “帮我拿一下糖,好吗?”她伸出手,露出纤细的手指,上面镶嵌着美丽的红指甲,一看就知道经过了细心的保养。
      “哦,好的。”我这是怎么了?白色的方糖就放在我眼前,我却想不起她最爱吃糖,难道记忆中的她开始模糊了?
      我把糖递到她的手中,交接的一刹那,她桃红色的指甲不小心划了一下我的手掌。指甲的边缘并不锋利,也没有划破皮肤,可是瞬间产生的一丝疼痛却一直传递到我的心里。我肯定,以后再也不会有小虫握在手心的那种感觉了。
      咱们国家的中学如同中世纪的欧洲,男孩女孩在一起交朋友如同是洪水猛兽,老师家长一律严防死守。所以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也一直是非常秘密的地下工作。在学校里我们都保持着道貌岸然的一般同学距离,但我时常会瞅准机会悄悄塞给她一封“鸡毛信”,通报放学之后的行动方案。出了校门她向东,我朝西,像电影里梁咏琪与金城武那样,向左走,向右走,大踏步背道而驰;闪展腾挪,长途跋涉,我们才算趟过雷区,在我们秘密的根据地胜利会师。然后我们会卸下白天古板严肃的伪装,在一起有说有笑,卿卿我我,谈理想,谈生活,谈怎样携手建设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祖国,呵呵,这才是我们最珍贵的革命友谊!有的时候,她等我等得着急了,会踮起脚尖,焦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越过密密麻麻的人丛,搜索着我的眼神,期待与它会合,接收来自我的信号。
      这些年过去了,每当回忆起她踮起脚尖,寻找我时的样子,幸福的感觉就会浮上心头。
      无意之中,我突然发现她登着一双小巧玲珑的高根鞋,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但肯定价格不菲。估计站起来都快比我高了。她再也不用踮起脚尖寻找我了。
      我们的爱情,其实就是生活中这样一个个简单琐碎但是回味无穷的小片段拼凑组合而成的。弹指一挥间,这些往事已然匆匆离去,它们有的化作凝固的画面,如同浮雕般永远镌刻在我的大脑中,不可磨灭;有的变成涂满美丽色彩的卡片,被我小心地收藏在内心的小抽屉中,偶尔拿出来看看;还有的永远保持流动的状态,成为一卷陈年老胶片,在我眼前反复播映。
      而今天,我和青青再次见面的时刻,这些浮雕、卡片、影像全都一股脑儿地蜂拥而出,争先恐后地浮现在我面前,生怕错过了这次与女主角重逢的机会似的。这是为什么?是我太激动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很乱。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不知不觉中,音乐换成了我们都非常熟悉的《同桌的你》,这首歌真正唱到了这一句才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就像歌声中唱的,正当我们的地下工作平稳有序地开展的时候,她走了,离开我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就在我们的感情蒸蒸日上,蓬勃发展的时候,突然一夜之间,戛然而止。
      我们上中学的那个时候刚刚兴起自费出国留学,只有屈指可数的一小部分先富起来的家庭才能负担起那天文数字的代价,所以能够留洋的几率不亚于中大奖500万。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大奖落到了我最亲爱的青青身上。
      还清楚地记得那是阳光明媚的一个秋日午后,青青拉着我的衣袖来到了校园的小角落。
      “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我马上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她轻轻地告诉我。我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还处在已经过去的时态之中,只是看到她的嘴唇在动。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感觉本来阳光灿烂的午后,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继而天空立刻阴沉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什么时候回来?”许久之后,我才透过气来。
      “不知道,我爸爸妈妈调到那里工作了,我也就跟着过去......”
      “以后见不到你了?”
      “不,我肯定还会回来的,会在那里想你......”
      之后我们说了什么,我记不清楚了。但是墙角的一株向日葵都听到了。
      她走之后,每当想起她,我就会来到这株向日葵旁,跟它说说话,听听青青曾经的声音。从那个时候起,向日葵日渐凋零,我也像那行将枯萎的植物,无精打采地呼吸着,渴望见到阳光,却永远生活在阴霾之下。
      我开始相信“十六岁是花季,十七岁是雨季”这句话;最喜欢的女孩子离开了,这对于当时只是一个少年的我来说,确实有如不能承受之伤。
      孤独寂寞的时候我就喜欢泡咖啡喝,而且专门挑选那种非常苦的,不知为什么,这些犹如中药般的苦涩,到了我的嘴里,全都如同汽水一般轻描淡写。我的爱好不单是品尝,还在于看着无数小泡沫在杯中肆意地拥挤、嬉戏,仿佛在通过镜子一样的表面看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曾经。但是,泡沫一个接一个破碎掉了,那快乐的往事也随之消散。仔细看,发现咖啡的背后藏着一双奇怪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漆黑的,浑浊的。我凝望着它们,它们也凝望着我。试着用勺子搅碎它们,可是在旋涡过后它们又再度出现。依然的默默凝望,依然的目光深邃……没人能尝出咖啡的味道,也没人能看懂那双眼睛的味道;因为,那是我的眼睛。
      三年之中,我们之间彼此有很多的信件往来,也通过不少电话。但是,字里行间和话语谈吐中,我能够隐约感觉到我们的日渐生疏,维持我们之间彼此热情的燃料快耗光了,我们不能一直烧着回忆取暖。我不想坐视我最宝贵的爱情一点点地失去生气和力量,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穷学生。
      三年,足有一千多天,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中美,相隔几万公里,是很遥远的两个空间。我们在彼此完全不同的时空之中,独立地成长、变化。这太可怕了。
      三年的时光,让她从原来的一个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变成了今天成熟妩媚的小女人,还是头小“海归”。说实话,作为她的恋人,我不承认但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而我呢?除了在闭塞的世界里养得白白胖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我还是我,她还是她吗?谁能够告诉我?
      在咖啡厅里我们后来又聊了什么我都记不清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觉得在和一个久别重逢的陌生女孩说话。
      临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花瓶,那朵刚才还是含苞欲放的小花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黯然枯萎了。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咖啡厅。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失望,也不知道是心照不宣还是确实忘记,我们没有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如果有人问我这一天都在干什么。某年?某月?某日?都记不得了。和某某某?还有点印象,好像是个特别漂亮可爱的女孩。某地?永远记得!在丁丁咖啡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