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名为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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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城一身湿漉漉撞到谢回房里的时候，谢回正开着窗子看雨，他显然不是当初那个要躲在被子里的孩子了，可他听到声音，也没有去看叶城。
“我今天觉得你应该会来。”谢回说。
这样的天气，叶城总是会来的。他经常不请自来，带着他摸来的食物，叨叨一些很无聊的事情，最夸张一次还偷了个火盆在他屋子里烤鸡蛋——那鸡蛋以炸裂宣布叶城这个新食谱的失败，又给谢回增添了一个新的恶作剧灵感——他们用这些琐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雷电交加的阴雨天。
“后来想了想，恐怕也是不会来了。”谢回淡淡地说。
这场雨已经下了一阵子。美人谷的雨，只覆盖了远山，湖泊，而又至远山的距离，江湖上的雨，却是广阔得要看不到头。叶城不会每次都来。
谢回关上窗，回过身来，他眯着眼睛盯着叶城：“所以你最近在想什么？想造反？！”
叶城能听出他话语里几乎要爆发的怒意，他赶紧双手奉上自己的食物：“要吃东西吗？”
趁着食物暂且消弭谢回如今的怒意，叶城选择性地交待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反正就是，出谷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自己也起了心障，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支支吾吾，把话说得乱七八糟，“……跟中毒似的，中毒的时候没发觉，毒发了就有点太晚了。”
谢回擦了擦手，抬起头冷笑了一声，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道：“关于毒的事情没有我你以为你还能想得出什么办法？”
叶城看着那张浮着嘲弄笑意的精致的脸，心中又是柔软又是无奈，他伸手碰了碰谢回的唇角，在谢回怔住的时候，他又笑了笑：“沾上了。”
趁着谢回稍微移开注意力，他又说：“后来我看见下雨了。之前也下过不少雨，可是我们隔得老远，是没办法来找你的，以后也会下很多的雨，所以如今我怎么会不来找你？”
谢回将手放下来，撇过头去：“我觉得你恐怕一直误会了，我其实从来没有害怕过。”
叶城轻轻道：“我知道。”
他知道谢回向来很强大，即使他曾有过恐惧，他也会自己学着斩断那份恐惧。
“我只是觉得这份天气很讨厌。”
外面下着雨，谢回隔着窗子只能听到雨点砸落下来的声音。他回头看着一桌子打开的食物，有些还冒着热气，食物之后的人正在看着他，目光明亮又热切，很多很多年的时光仿佛在此重叠，屋外嘈杂的大雨反而显得这里如此安静，如此安全。
谢回觉得自己有点出神，他很难得有这种情绪，也很难得放纵这种情绪，他说：“当年……我爹娘离世之时，也是这种天气。”
叶城怔了怔，谢回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情，就连叶城也只是知道他自小父母双亡，后来被美人谷的人看上罢了。他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谢回，但只要谢回愿意说，他总是能在旁边听着的。
“我娘是个美人，大约就比我差一点吧，我爹是个……浪子？我不大记得清，他很有钱，武功也很高，当时很多人说他们是神仙眷侣。神仙眷侣当然要过神仙日子，我记忆中他们最后的日子，都是在山中度过的，山里很无聊，什么人都没有，可他们过得很开心，我娘什么都不会，我爹便一句句教她，该怎么生火，怎么种菜，白日里头，我爹会出外砍柴找猎物，我娘便哼着歌将野果草叶弄成染料，试着在纸上写字画画，夜里他们还会偷偷出去，半夜挂萤火虫到我床前。”
谢回陷入了漫长的追思中，他的语速很慢，口吻却很平静，仿佛述说的是完全与他无关的事情：“然后那天下了雨，很多很多人啊……到了我们那小茅舍。我记得有人说‘得谢谢你的好兄弟告诉了我们你的下落’，他们好像存着某种置我们于死地的决心。我爹下了狠手，竟然把我点了穴，我眼睁睁看着他杀了很多人，可是怎么也杀不出一条血路来，我娘出来，说她答应跟他们走，叫他们停手，然而那个头领说，纵然是我娘答应了，他也不信任我爹。他们就要将我娘绑起来，我爹不允，本来就是重伤，他稍作反抗便被一击毙命，我爹绝了声息后，她不愿受辱，竟然自刎当场。”
“那夜雨好大啊，闪电一划下来，我都觉得地上的水是红色的，血水的味儿熏得人要昏过去。我没昏，但我第二天便发了高烧，浑浑噩噩下山去，流浪了好些地方，迷迷糊糊每天都不知道在吃些什么。我觉得真奇怪，也就是下了一场雨，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
谢回的神色一直没什么变化，他仰起头来，叶城能看到他精致优美的下颔线，锋利又脆弱。
“你该早些告诉我，”叶城沉默了一会，说，“那我也能半夜捉萤火虫给你。”
谢回嗤笑出声，他的语调尤带几分嘲弄：“叶城，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呀，”叶城注视着他，眼中有温柔，有怜惜，明亮得好像有星星，他笑着说，“你是我战无不胜的谢回大人。”
谢回看着他的模样，竟有些出神。
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语气甚至还有点懊恼：“……你最近真的是怪怪的。”
叶城又笑起来了：“谁说不是呢。”
那场雨下了许久。
及至夜深，雨势渐收。雨声仍在，芭蕉叶垂下点点雨滴，砸落地上，与细雨组成不同长短的声响。秋日的雨带来的是一层深似一层的寒意，在这雨夜里，有人步伐踉跄，半身湿透，却捂住一颗玉佩，将它视作珍宝一样放入怀中。
他靠着假山歇息了许久，终于恢复点精神的时候，他拄着剑前行，走到了谢回的房门之前。
他握紧了剑。
然而此时，一把剑打横里出来，截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语声很轻，还有点一本正经地：“御前不可带刀。”
君此寒愕然望过去，深夜里叶城的目光显得那样明亮，几乎要将他一眼看透。
君此寒心中发紧——他怎么会守在此处！
他并未直接和叶城对过招，可也能从当初几眼剑法看出此人武功并不在他之下，却没想到此人竟可以完全隐匿声息，叫他半点都没有发觉！
更何况此刻叶城不该在此——叶城与谢回的确叫他意外，幸而并非那种寸步不离的关系，叶城又怎么可能为谢回守门的！
叶城见他没有反应，又道：“他好不容易睡着，别吵他。”
君此寒只觉得这话语中的温情有些荒谬可笑，冷笑道：“此刻你岂不知道我所来为何？”
叶城沉默地盯着他一会，终究是拄着剑直起身来。他转而看起向自己的剑。雨夜中他的眼神有些晦暗。
“那我再劝你一次吧。”
叶城看着他湿漉漉的下半身，道：“他知道你今天会逃。”
君此寒动作顿住。
“谢回做事随心所欲，可从不会留下什么纰漏。今日我见他不再戴着玉佩，便知道你这边恐怕要生变。而你果然出来了，我就知道他是故意要放了你的。”
君此寒退了一步，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震撼，他很快定了定，冷笑道：“他故意放了我又有何算计？！”
叶城看了看天：“……我觉得是他的话可能会说‘多养你一个浪费钱’这一类的话。”
君此寒皱起眉，只觉得又受了戏弄，谢回固然为人阴险，罪大恶极，可这叶城却是一个更叫他看不透的人物，世人皆说他是少侠，便连师妹临终前都要证他清白，然而实际上他却同这个魔头谢回过从甚密，甚至甘为爪牙，此等心机，比他以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怕。
叶城见他一直不说话，渐渐也失去了耐性，他缓缓拔剑出鞘，寒铁的色泽在夜里尤其冰冷深沉。
“换个地方吧，在哪里对你都是一样的，你想杀他，那必然先试试杀了我，”叶城抬起头看他，那眼神其实并无杀意，异常沉静，却叫君此寒莫名通体生寒，“谢回并不在乎还留有多少仇家，但我在乎有没有人会对他造成威胁，我已然劝过你。”
二刻过后，那柄大剑已然横在君此寒项前。
夜雨淅沥，落在君此寒身上却宛如冰刃。他自负武功，即使最近功力被各种压制，也相信以搏命之势，仍有一战之能。然而叶城的武功比之他过去所见，显然大有进益，而那一身内功，竟宛如鬼怪！
叶城的确没动手杀他，可君此寒身上的经脉均已受创，他明白，只要叶城愿意，在哪里斩他都轻而易举。
“你为何不杀我？”
叶城已然收剑回鞘，闻言漫不经心道：“年轻人，整天说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
君此寒怔住，他大约能懂叶城在开玩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叶城也不管他，将巨阙背在身后，就要回去。
叶城最后回头，俯视着他。
“君少侠，”叶城淡淡道，“我相信我们的意思你能够明白。”
君此寒默然不答，他知道叶城之前所说都是真话，而此刻叶城又放了他一马，足见那二人虽戏弄于他，却从未对他起过杀心。他更应该寻找的是当时杀害他师妹的真凶、那个也曾为他所敬仰的剑客。
可他受到的羞辱又如何能了？
雨夜寂静，只有雨落梧桐的声音。
谢回却狠狠拍了拍床：“吵死了！这样怎么睡？！”
他抱怨着起了身，披衣推门而出，雨凝在他的长发与肩头，他却无暇在意。
他将要推开门怒斥那两个家伙的时候，却听闻他们的说话声，谢回莫名便停下了脚步。
“我是真不想看见你，也不希望你和他有什么别的关系了。”
君此寒愕然抬起头，他面前的少年人神情温和，却有一种奇异的距离感，那并非他平日所见随意而散漫的少年剑客，那些话语他说来平淡，在他耳中却别有一番威压之意。
君此寒见到此种姿态，心中却仿若一道闪电划过：“你对他……？”
叶城竖起一根手指来：“嘘。”
叶城在他目光中渐渐走入雨幕里，最后君此寒听到门扉关上的声音，明白这个人的确已离开。可他却很难忘记方才叶城的神情。
那个剑客的眼中流动着光彩，方才那些冰冷的距离感都融化成温情与眷恋，那一刻他不再是方才每一剑都不留情的绝世高手，像少年一样明朗又天真。可他的神情是带着一点哀伤的。他宛若凌雪青松一般挺拔，沉默地守望着那一个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名为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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