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回到苦水铺。而他走到这里的时候才真正明白物是人非四个字里包含了多少心酸无奈和往事不可追的惆怅。
苦水铺还是当年的那个苦水铺,一样的寒酸,破旧,不蔽风雨。他没想到这次故地重游,撞上的竟然又是一个相似的雨天。
苦水铺这里曾在六分半堂的辖地,就如同三合楼一样,这里看似寻常,但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战事,多到只有白楼里的杨无邪才能每一笔都清清楚楚记下来。然而对他来说,那一个雨天却改变了太多的事。
他曾忍不住一再地想,倘若那一日他和白愁飞没有到苦水铺避雨,没有正好遇上在这里遇袭的苏梦枕,如果他们没有一起杀出重围共赴三合楼,那么以后的许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一切会有所改变吗?难道白愁飞真的甘心与他蛰伏在小小的愁石斋里,碌碌无为一辈子?
只要他是白愁飞,他就不会。
雨帘中,戴着斗笠一身褐衣的男人一步步走向当日苏梦枕避雨的那处废墟。其实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可是他却走得很缓,很慢,好像每一步里都满是回忆。
他原本已经是冒险回到京城,应该先回楼子里和戚少商会合,可是他忍不住还是先来了这里。他不知道在白愁飞的心里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已经淡去得一点也没剩下,但他知道自己的心。
他每每想起白愁飞在自己眼前如一只被射中的白鹤坠落云端的时候,他的胸口那里就像被人活生生撕开一般的痛。从那天以后,他没有办法再做回从前那个王小石,就算他的笑容还在,他的相思刀还在,他的朋友还在。
可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已经不在了。
原来在他心底,比起背叛。永远失去才是最无法承受的。
所以当他听说白愁飞重现江湖的时候,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劝阻他,他最终都还是回到了京城。倘若白愁飞真的已死,他便绝不许别人再拿他大做文章,扰他安息。但倘若白愁飞还活着……
雨顺着他的斗笠滴落下来,他身上的褐色长衣几乎湿透,被染成了墨色。但他对此丝毫也不在意,只是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解开腰间的酒壶。
江湖子弟江湖老,如今把酒凭祭,那堪忆故人。
而就在王小石正要仰面饮酒之际,他手上的动作忽然微微怔住了。壶中的酒还没有喝进,雨水沿着他扬起的面颊倒着流淌下去。逃亡的日子并不惬意,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一层淡青色的胡渣,幸而他的目光并未蒙尘,仍带着属于王小石的那份神采,
他的声音也依然柔和,无论是谁听到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这位朋友,我与你可曾见过面?”
王小石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之前的那一方坍圮的矮墙上,他侧着身,头上的斗笠已经取下,可是酒壶还舍不得放开。而矮墙外几步远的地方,此刻竟已赫然立着一道人影。
雨中那人影仿佛淡烟一般,静得无声,又有几分虚无缥缈。他是何时到这里来的?他来这里又想做什么?
他握着剑的手并不像一个练武之人的手,被雨水打湿之后,透出瓷器一般细腻柔滑的色泽。他虽站在雨中,却并没有淋雨的狼狈,倒更像是从水中走出来一般。急雨打落在他周身,迸溅出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并未回答王小石的话,既不能,也不想。
他本就是为了杀这个人而来,何必与他多说?
他还记得顾惜朝曾经问过他,倘若有一日自己要为他与一个人人称颂的武林大侠对峙,要杀一个人人敬重的大英雄,他是不是下得了手。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不是顾惜朝所说的大侠,大英雄,但他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并不该死。
但是他还是要拔剑。
他要替顾惜朝一战。
“我想我们应该未曾见过,”
王小石说着,若无其事地从矮墙上跳了下来。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轻松,就像是从自家的墙头上跳下来一样,他的眼里也没有防备,更无杀意,他甚至懒得去拔出他腰间的‘挽留’。
这个人刚一出现王小石便已有所察觉,但他一直未动是因为他亦感到这一次来的人,有些与众不同。
这个人身上的杀意很明显,明显到,几乎完全不知道要隐藏。这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是大忌。因为他人还未至,便已露了杀机,杀机一露,便失了优势,这样非但杀不了人,还会被人后发先至。
对王小石而言,这样的杀手,未免太过蹩脚了。除非他有必杀自己的信心,否则岂能从一开始便泄露了行藏。放眼当今江湖,能够有把握一出手便击倒他的,功力必定要与元十三限,关七齐肩。哪怕是今时今日,练成绝世神功的方小侯爷,怕是也不敢说一出手便能杀死他。
而眼前这个人,显然并没有那样的实力。
并非是他不强,只是他还不够强。
所以王小石猜想他定然不会是蔡京六分半堂有桥集团的人,因为他们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那么这个人是为谁而来?
又是为何要杀自己?
雨仿佛下得又大了一些,滂沱的雨帘将他们两人隔开,几乎模糊了彼此的身影,但那雨声并不能掩盖兵刃铮鸣之声,也洗不去他一身的杀意。
他初来人间世,本是无垢,无暇的,如今却甘愿为那人沾满俗世尘埃,染尽一身血腥。可是就算他已不再纯粹,但对那人的一份心意,却永远无尘无垢,通透明白。
所以他今日必杀王小石。
就在他目光沉下的刹那间,他的剑已经飞出的剑鞘。
剑光如水,他的身影却像水里的鱼。他在雨中舞剑,就正巧应了那句话:如鱼得水。剑锋刺破了雨花,水光在剑尖飞舞。
他出剑的瞬间,甚至连王小石都为之惊艳,为之震颤。他确实想不到这个在武林中籍籍无名的年轻人竟会有如此绝世的剑法。
剑是杀人利器,却又是最美的兵器。
剑,百兵之君。真正的剑客绝不屑于在人背后出手,所以即便这个人是为杀他而来,但王小石仍然欣赏他。就像当日与他一战的孙青霞一样。真正的高手不会把对手视作仇人,而是朋友。
王小石的这一剑是为值得自己尊敬的对手而出,他手中的挽留如一弯新月,月色清冷,月色如霜,王小石的人就沉浸在这月色之中。
多雨的夜晚本不该有月,可是王小石的剑光却照亮了这乌云压城的寂寂深夜。
镜花水月,王小石的身影倒映在剑光里,他嘴边的笑容在水光的涟漪中层层叠叠,慢慢漾开,如同幻影。剑锋折断月光的时候,他的人影却散在月光里,无处可寻。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
而今夜王小石的挽留却并非为了留下谁的性命。他的剑优雅多情,带着怅然的诗意,而对方的剑奇巧轻灵,在雨中留下的声音如晨雾缭绕的湖畔歌声一般,悠远又不可捉摸。
“可否告知在下你的姓名,”
转眼间,这两人之间已不知过了有多少招,不知不觉中,王小石眼中那种玩笑般的目光已经悄然淡去,他的眼神慢慢认真起来,“你要杀我,好歹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并不多言,挥剑又是奋力一击。王小石横剑在身前,架住了他这势如破竹的一剑。
“倘若我真的死在你剑下,却连杀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冤枉了。”
到了这个时候,王小石竟然还有闲心开起玩笑来。他来到这世上本没有名字,只听人叫他是‘瓷’。这个瓷本是器具,无心无情。他想起那时顾惜朝看到他在纸上写下这个字时连连笑着摇头。
他说,倒不如换个字,叫做‘辞’如何。
辞,是离别之意。问君何事轻离别。直到顾惜朝赶他走时他才明白‘轻辞’这两个字是什么含义。
也许在顾惜朝心里,他就是个随时会离开的人,所以他不勉强,也不挽留,任他来去。
而就在他为此事略略分神之际,王小石的挽留突出奇招,那剑身在王小石手背上一翻,一道剑光直射而来,他心中一惊,不得已退了两步,架在王小石肩上的剑当地一声被格开。
那剑被猛然震开的同时。
他又忽然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自天上而来。
雨中正缠斗着的两个人被这一道突然杀入的寒意猛然分开,那既不像剑气,也不像刀光,但是却极霸道,极凶残。
那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如一只张开双翼的巨蝠扑向王小石的时候,他们才看清楚那人手中究竟拿的是什么兵器。
那是一只棍子,很长的棍子,长的近乎邪气。
那根长棍在空中挥舞,气动八方,震天撼地。
这时候王小石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根棍子上。
他只说了两个字。
“你走。”
这两个字一说完,那黑色的人影便与那长棍一同落了下来,所打之处正是王小石的天灵!
看那样子,王小石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因为所有的路都已被那人封住,只留下一条路给王小石走。那便是死路!
王小石再度出手,这一次却是刀剑齐飞。
然而王小石始料不及的是那人的棍并未就此落下,而是忽而劲道一转,向另一个方向打去。
王小石不禁惊呼一声,拼命飞身上前。
那人的棍要杀的竟然是那个雨中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