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蔺沫

2、极北之原

　　如果知道这次的客人是这么不好照顾，我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百万星元而带着他们极北冰原深处。
　　虽然一百万星元的的确确很多，但是带着一群看起来严严谨谨，实际上冒冒失失还总是自以为是的军人进危险的极北冰原深处，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傻的事情了。
　　特别是某个占着自己武艺高强，完全不听导游的劝告，兴致勃勃地想要去尝试危险的冰缝的二货，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不过和这群执政星的军人一起待了半个月，我已经恨不得像阿爹一样带着他们走进冰缝里同归于尽了。
　　其中辛酸，不为人道也。

　　第一百一十八次把满脸兴奋的某二货拉回到我身边，我揉了揉眉心，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芮鹰，你能不能像你的手下一样老实一点？”
　　这个名叫芮鹰的上尉，是星盟执政星芮家的小少爷，这一行军人中军衔最高，年纪最轻的宝贝人物。虽然说是年纪最轻，却也足足比我大了七岁，是个马上就能达到星盟法定成年年龄25岁的准成年人。
　　就像他第一次见我就恶毒地对我进行了“这么一个矮女人怎么可能能把我们安全带进极北冰原，而且还这么幼稚地带着一只兔子”的人身攻击一样，整整半个月来，我在内心里对他进行了一百万次的咒骂，恰恰好是这次导游的金额。
　　其实我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一向都是尽心尽责，毫不懈怠的。我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带着几个军人进极北冰原转悠一个月而已，不想居然遇见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完全没有军人严肃感的年轻上尉，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把我一年的脾气全部发光了。
　　“这里看起来就很安全。”芮鹰皱着眉头说，干净的脸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着光。
　　芮小少爷长的颇为英俊潇洒，就算是几乎和他结下死仇，老早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受女孩子欢迎的阳光少年，如果不是他的性格实在太烂，我想我会很高兴在这一个月里和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军人相处的。
　　但是...

　　“如果你觉得你能够辨认出这里安全不安全，又为什么要请我来带路呢？”我恶狠狠地放开拉着他衣服的手，觉得自己内心简直有一百头神兽奔涌而过，连带着抚摸自家兔子阿白的手都不留神重了几分，引的阿白不满地哼唧了一身，小短腿踹了我一脚。
　　“我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雇佣你过来的。”芮鹰理了理自己整齐的衣服，好像我刚刚那一拉就把他的衣服拉错位了一般，转过头用不输于我的恶狠狠的眼神瞪了我一眼，“白吃白喝，懒懒散散，玩物丧志。”
　　天地良心！白吃白喝和懒懒散散我也就认了，能够偷懒一定不出力一直是我人生的目标，但是这个神奇的玩物丧志是怎么一回事？简直不可理喻！
　　暗地里磨了磨牙，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是我最新的发现，这个性格不好的小少爷，最怕的就是我笑了。
　　不出所料，一看见我笑，芮鹰立刻转过头，小小地哼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走到龚柒的身边，不再乱走了。

　　龚柒就是那个和李赶星一起到我住的小冰洞里找我的年轻中校，有着比起芮鹰好上很多，比起自家手下却也是烂到不行的性格和相当符合我审美的外观。在这半个月里，每次芮鹰在我这里铩羽而归后，他都会立刻出来转移话题。
　　揪着阿白的毛用力拽了拽，以报复它刚刚踹我的那一脚，我静静地等着龚柒开口。
　　果然，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龚柒就快步走了上来，到我旁边才慢下脚步，认真地询问我：“安墨北，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能够藏人的地方？”
　　“极北冰原的每个地方都有能藏人的地方。”我斜了他一眼，对于他转移话题的功力甚是无力，“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找遍整个极北冰原，没有五十年是没有可能的，我应该很早就和你们说过了，龚中校。”
　　“如果...”
　　“没有如果，龚中校，就算你们给我一千万的星元，我也没有办法带着你们在极北冰原上走一个遍——就为了找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我自顾自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冻成冰块的萝卜，粗暴地塞进阿白的嘴里，“况且，极北冰原上本来死人就比活人多。”
　　“你其实就是不想带我们去找人吧。”芮鹰气冲冲地说。
　　我愣了一下，垂下眼帘，再次用力拽了拽阿白的毛，有点小小的心虚。当然，这点小心虚马上就在芮鹰的下半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找这么多借口，其实你自己也只是知道极北冰原深处的一点路而已，所以带不敢带着我们找吧？”
　　“我可没有说过我知道极北冰原深处的所有安全地带。”我看了看这个年轻的上尉，撇了撇嘴，“没有人可以说自己完全了解极北冰原，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极北冰原到底有多么可怕的。”
　　“危言耸听。”芮鹰哼了一声。
　　“冥顽不灵。”我不甘示弱地回击。
　　龚柒苦笑着拉开了芮鹰。

　　我其实知道这群军人在找谁。
　　一个月前，我在极北冰原深处找到了一艘坠落的飞船。
　　我找到那艘飞船的时候，飞船已经破破烂烂，看不清原型，只有大红色的军队标志奇异地没有损坏，证明着这是一艘军队的飞船。
　　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我用手头的工具拆开了报废的飞船，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拆卸下来组装的小零件，结果找到了一个重伤垂死的男人。
　　阿娘死后，我已经不再喜欢随便捡一些东西回家了，但是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我难得一发的同情心居然突然发作了。
　　这其实并不能怪我，只能说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帅了，整个极北冰原的男孩大叔里也许有能比得上他的长相的人，却绝对没有能够和他气质媲美的人。这样的男人如果死在极北冰原，被埋在层层冰雪之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虽然，那个垂死的男人居然在晕倒的时候都可以因为我的靠近而本能地攻击，也是我对他相当好奇的原因之一。

　　这一个月里，我一度以为这个重伤的男人会直接死去，但是他却像是野草一样，挺拔着再度活了过来，连致死的伤口都在奇迹般地自我恢复着。
　　男人断断续续地醒过几次，每一次都会神奇地找到我藏起来的武器，偷偷一个人进入极北冰原，然后被晕死在冰原冰原中，劳我千辛万苦地找回来。
　　这样来回了几次，男人终于在清醒的时候不再逃跑，这让我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很遗憾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智能捆绑绳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李赶星带着龚柒来找我的时候，我其实刚刚去藏着那个男人的洞窟里看过了他，强硬地喂了他吃下东西，才精疲力尽地回到家睡了一小会儿。
　　男人已经能够长时间地清醒，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似乎是个哑巴，不够偶尔偷听到他梦话的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声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他一直没有放下戒心，是阿爹和我聊天时提到的最没有安全感，但是一旦放下心防就会成为最好的朋友的那种人。虽然我辛辛苦苦地照顾了他一个月，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偶尔会透出几丝疑惑。

　　我还记得阿娘和我讲她遇到阿爹的那一天。
　　那时候阿娘还是一个刚刚被卖到墨北星的小丫头，而阿爹已经是一个英俊而有名的墨北星导游。
　　在许许多多美丽可爱的钟岛少女当中，阿爹一眼就相中了阿娘，在大家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买下了阿娘，带着阿娘就走了。
　　这几乎是所有墨北星本地人至今难以理解的事。
　　年少有为，可以说是墨北星少年中排第一的阿爹，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还为了她一身未再娶，甚至丧命在了极北冰原之上。

　　“我和你阿爹过了好久的日子，我才鼓起勇气问了这件事。”阿娘摸着我的头笑眯眯地说，“你猜你阿爹怎么说？”
　　“怎么说？”我拉下阿娘的手撒娇，“阿娘你快告诉我。”
　　“他说啊...”
　　“所有的小丫头里，只有你阿娘的眼神是那么冷冷清清的，全是戒备，除了对自己处境的疑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阿爹劈开最后一点柴，接过话头，“那时候我就想啊，这个丫头来当老婆，肯定是安安稳稳，没有半点问题的。”
　　“就你会说话。”阿娘瞥了阿爹一眼，笑的温和。
　　“当然，你是我老婆嘛！”阿爹厚着脸皮说，“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那我呢，那我呢？”
　　“墨墨当然也是阿爹的宝贝。”
　　“墨墨也是阿娘的宝贝哦。”阿娘不甘示弱地接上。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阿娘笑，之后没多久，阿娘就死在了外星客人的手上。而阿爹，似乎就那样履行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誓言，带着那些外星客人，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