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苍绯

1、赌·约

　　月，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光芒，就那样的映满了整个视野。
　　眼前的人，也如同这月，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喜怒。那如一汪深潭般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前方，仿佛要将他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吸进去的一样幽深。
　　我承认，由始至终，这么多年，我终究是不了解我眼前的这名男子。即使，我们曾经有６年的时间成为所谓的师徒，我还是不了解这个名义上是我徒弟的男人的所思，所想。
　　我这个做师傅的，看来，还不是普通的失败。
　　不过，即使我教他武功，传他心法，把他养大，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那无聊的师徒情谊。因为，我，天云庄的邪神莫羽，一个江湖中公认的几欲除之为快的魔头，而他，是被天云庄灭门的流枫楼的唯一幸存者，司徒家族的仅剩的继承人——司徒岚。所以，三年前，他羽翼已丰，便离开天云，摇身一变成为了讨伐邪教的那帮子人的头领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更不用说是惊讶。

　　那个小小的孩子，在那片摇曳着火光的废墟之中亲眼看着我劈碎了他的父亲。虽然摇摇欲坠，虽然周身都是被溅上的鲜血，却依旧那样倔强的看着我，因为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这如恶魔般的倒影，所以，我决定，不杀他。
　　［今天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看着我几乎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耗不费力杀掉的小孩，我却没有动手，即使他说出那样的话。因为，我实在是活得过于无聊，能有一个可以杀掉我的人出现，那对我而言，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想要杀我的话，得比我强才行啊。要我帮你吗？］
　　［等到我有能力可以杀掉你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后悔你说过的话！］
　　一时兴起的话，从此，让我多了一个跟了我六年的跟班。
　　那一年，流枫楼被毁，司徒家族几乎全灭。
　　那一年，我正值对任何事物都感到无趣的二十四岁，而那个扬言要杀掉我的小孩，十三岁。

　　啊啊，居然又回想起那久远的过去，九年的时光，居然没能磨灭那份记忆。摇摇头，摇回有些失散的神智。真是的，我可是正在与别人拼斗的间隙啊，居然还有空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活得不耐烦？！也许。
　　月色洒落在这四周，照出了一地的血腥和狼籍。这本该银白的光芒竟也变成了血红一片，只因这里，是不折不扣的修罗场。而我，则是这修罗场中的唯一恶鬼，肆无忌惮的吞噬着旁人的生命和血肉。剑锋带起一片扬溢的血之花，入耳不绝的哀号响彻了这静寂空间，然后便噶然而止。我的剑招，出手便有去无回的招式，那完全放弃了防御的招式，只带着让人一招毙命的犀利。其实想想，我这个所谓邪神，有时候，也是挺仁慈的。
　　抬眼，伸出手。
　　“你来完成那九年前的约定的吗？真的是让我等了好久了啊，岚。”
　　悠悠的长叹和着微笑溢出。我只是单纯的高兴着。
　　周围人类的喧嚣，真的好吵。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所谓“邪魔外道”是指的我吗？也许是吧。不过，我的命可不是你们能拿走的哦。因为跟别人约好的，我的命只有那个人可以拿走，至于你们呢，就免了吧。
　　又是两声中途就已断掉的哀号。真是的，摆明是来送死的人，为什么死时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不甘愿？愿赌服输，人生又未尝不是一场赌局？有的人赢了，自然会有输家。你们既然甘愿加入这场豪赌之中，那么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即使输掉的，是你们的命。
　　我只是一个嗜赌的赌徒，可惜，从来只是赢得太多，所以，也想尝尝输掉的滋味。难得有一个看起来能够赢我的人，你们，又何苦来阻拦呢？
　　剑，劈下，一缕殷红飞溅。
　　嗜杀，冷血，一个天生的魔头其实是不应该有任何情感的生物才对，但是，我是么？！
　　环顾四周，各大派的所谓精英们早已经死伤大半，可笑的是他们为了剿灭我天云而派来的这么多人，却没几个能真正派上用场。只是，那个真正能威胁到我的人，还没有出手，他依旧那么静默的站在那里，仿佛这一切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干。
　　抬手到唇边，从手臂上蜿蜒而下的红色液体一直滴落到了指尖，伸出舌尖轻拭过那片嫣红，腥甜的味道，是我自己的血的味道。
　　原本的一袭青衣，渐渐的蔓延开一层异样魅人的紫色。手臂，胸口，腹部……无数的伤口昭示着来袭者们中也不乏高手，群起而攻之的威力也是不能够小窥的。对此，我该大笑三声以示钦佩么？
　　月，渐渐的拉过云层，盖住了自己的视野。竟连它，也不想再见到这惨烈场景了么？
　　夜风扬起，纷飞的落叶漫天飞舞。身后不远的山坡之上，炎的光芒映红了那处天际。原本该存在于那位置上的曾经的天云庄，此刻，也不过是空无一人的，一片在火光中呜咽挣扎的废墟残骸。
　　这天云既是由我所创，毁在我手里自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看到那些所谓打着“铲除邪魔外道，还武林安宁”的旗号浩浩荡荡而来的正派中人，却只见到那片残埂断壁的表情的时候，着实让我憋笑了好久。
　　左右看看，哎呀呀呀，刚才浩浩荡荡而来的人群怎么就只剩了这么点？！虽然大多都变成了地上的冰冷尸体，不过，偷偷溜走的也不在少数吧。看吧，这就是所谓白道的正派人氏的气节。
　　寒气在一瞬间袭来，腾身闪过。转头看着那个老头，活得腻了吗？
　　“莫姓小贼，纳命来！”
　　叹气，什么时候我的称呼里又多了一个“小贼”的名字？！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来胡闹，真是烦人的老家伙。
　　银光划过，我站在原地抚剑轻叹，那个人，终于还是出手了。
　　于是，风拂过，周围的人声再也听不到。我眼前的对手，只有他一人。
　　微笑，抬剑，随意的摆出一个剑招的起式，满意的看着他的瞳孔在瞬间紧缩。很好，看来他还记得我所教他的招式，全然没有保留的让他看过的招式，我的最强的招式，名为“恨天”。
　　能与“恨天”对决的，也只有“恨天”。没有丝毫圆转的余地，只能进攻的招式，以命博命的招式，所以，他也同样的摆出了那个的姿势，与我相同的姿势。
　　夜风，将不远处木料燃烧后遗留的味道带来。附近树上的枝叶也随着风哗哗做响，树叶，纷纷扬扬而下。
　　当一片树叶盘旋着落到地面的时候，我和他，两个人，动了。
　　剑锋，挟着犀利之势，划破了空间，在银月的映照下，带着白色的残影掠过。
　　我的青，他的蓝，两道人影竟就在这小小空间之中穿梭往来。
　　浓重的杀意倾泻在这片大地之上，一半是我，一半是他。
　　今日，那个赌约就此划上句点。无论赢的是我还是他。不过，曾几何时，私心里，又暗藏了另一个赌，一个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赌约，一个，我自己与自己的赌。
　　不过，一切的一切，就只看今天这一刻。
　　淡笑着，我真的是，等得好累了。

　　银色的光芒落在剑身上，映在人的眼中。银亮的光芒，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幻。
　　人生，岂非也是虚幻的吗？庄周梦蝶，不正是最好的注解？
　　并没有专注于交织的银光，我抬眼看着他，然后，微笑。
　　“噗”的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却也只不过是利刃刺穿人体的声音。
　　迎向他的眼，因为震惊而张大的眼，其中有着无法置信，以及，不甘。为何又要不甘呢？那眼神在在的述说询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吗？我，累了，也倦了。如此的游戏也会有让人厌腻的时候，更何况，早在九年以前，我便已经对这所有的游戏都感到厌烦了。若不是因为你的出现，现在的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轻按住他怔住的手，握紧了剑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那柄剑抽出。看着冰冷的，映着那轮寒月的剑锋破体而出，不再有身体束缚的红色液体争先的涌了出来。轻轻长叹一声，如此，便是解脱的感觉了吗？
　　力气随着血液而涌出。缓缓的向后倒去，映在眼中的是那轮孤高的挂于天中的明月。然后，便被那再熟悉不过的黑发黑眸所替代。无法听得真切的他的呼喊，只是，我淡笑，他不是恨得要杀了我吗？还是可以把这看做是，他，依旧于我有着一丝除却仇恨以外的感觉？如此看来，那个我自己于自己的赌，姑且，算是赢了吧。这样，也便够了。
　　恍惚的意识间，又看到了那片庄院，那本该消逝于烈火之中的庄院。小小的孩童立于庄院正中，风拂过，黑发扬起，那个一脸漠然的小孩向着我伸出了手。
　　微笑，溢满了出来。
　　同样的伸出手，我，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