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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平安里安身,三十里艳阳 ...

  •   第十五章

      大阪春/光正好,纵使身处乱世,游人依旧络绎不绝,庙中香火鼎盛,淀川大河里有浪人击筑而歌,舞姬觥筹交错。

      四月下旬自京都动身,五月末,壬生浪士组抵达大阪,与大阪守护司,東町奉行所交换文书,便安置在大阪城内住下,等待家茂将军的到来。闲来无事,便在这大阪城内闲逛两圈,不用披那象征身份的浅色羽织,无须佩那代表武士身份的东洋刀,腰间只携带一把防身的小太刀,身上的衣衫破旧,直垂,素袄,去掉胸带与菊坠,依旧是磊磊落落的武士,俨然羁旅天涯的浪人。

      街上的老人家掩着孩子的口侧目,酒家岛原的丝帕拂面,壬生浪士组日夜行走在天地之间的大道上,像狼一般的男人,生于乱世的黑夜,又在黎明到来前消失在死亡的荒野中。人们至今不能忘记,在樱花飞舞的苍天下,那飘荡的“诚”字大旗,以及那些用鲜血和生命来诠释这个字的男人们。

      大阪境内,酒家吉田屋。

      在鸡飞狗跳的对桌前,土方岁三依旧出尘不染,也只有他才能将紫色穿的这般好看,袖口暗纹繁密,抬袖间可见雪色里衣。土方先生有很深的文学修养,富有能力又长的俊美,很受岛原艺妓们的欢迎,有一回那岛原的花魁玉指轻抬抚在土方先生宽阔的肩部,整个身子都要贴上似的暧昧,夸奖土方先生长得俊美,那是他手中正举着一盏酒,闭着狭长的丹凤美目,宛若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只是轻哼一声:“别人都这么说。”正在饮酒的新选组众干部,顺势酒喷。

      这孩子撒谎不带打草稿的。

      殊不知在队员里“魔鬼副长,幕下皇帝”的称号早就宛若春雷般,深入人心了。但,那也毕竟是后话了。尽管如此,土方先生却很滥情,与总司的遍地桃花不同,土方先生在偌大的京都留下了个青楼薄幸名,一个是少女心,一个是美妇醉,再加上斋藤一的老少通吃,新选组总是藏龙卧虎。尽管女人倾慕于他,但他却从不曾有过真正的恋爱,对于这点,他从不解释,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而同乡的近藤却知道,土方先生的初恋情人是个有缘无分之人,而土方先生实是个长情之人。

      心就那么大,再也接纳不下旁人。

      当然,对于欲成就大事的土方先生来说,儿女情长再美也切不可让英雄气短,他们无比崇敬武士的道义,就连这以后终将象征新选组的小山字浅葱色羽织便是最好的证明,据说山形图案是以前赤穗浪士(忠臣藏)在杀进吉良家时所穿羽织的图案,而浅葱色是武士切腹自杀时所穿礼服的颜色。他在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从穿上这件羽织的那天起,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是武士的道义,是新选组的军魂。既然如此,也许不知哪天便要战死沙场,所以,便最好无有牵挂,便是因着如此,不需要爱人,以免耽误了人家。这一点,他一直信奉到生命终结的最后那一刻。

      酒馆里,喝得烂醉被侧目的新选组众人正在引吭高歌,而桌子的对面靠窗的位置围着一方小小的圆桌,几个大阪的市民正聊天正酣。

      “话说来到大阪这里呀,不得不提的地方,便是那阿倍野区的晴明神社啦!哪里可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家乡,是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既然来了便去那里的山上祷告吧,可灵验啦,我的老婆便是去那里祷告一回回家便怀上胎啦!”

      土方轻轻抬眼,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眼望一望窗外,夜色正浓宛若泼墨,有樱花枝子发得正盛,鲜艳欲滴的模样,深入到屋内桌前来。美甚。

      这一日正是新雨后,山色空蒙,有春虫叫闹着春愁。新选组众人已位于阿倍野山山脚下,抬眼望去,山的坡度不算太过陡峭,植被密植绿如海洋,风里波浪般翻涌,大风下便会咆哮。而那神社的一角鲜红,还是在这泼墨般的绿意里崭露处头角来----那便是新选组此番的目的地,晴明神社。

      “啊,就是那里吧!新八,你看到没有!”“自然自然~!”众人难得有这样一番闲云野鹤的闲情,真是好不逍遥快活呀....像是突然脑袋冒光,平助猛地一拍手掌,往前迅速跃上几步,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晃动着拦住大家去路,笑的烂漫:“呐~呐,光走路时多么的枯燥无聊哦!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哦,好哦,啥子游戏哟?”“谁先跑到山顶拍到鸟居便算赢,最后一名下山时要背着第一名跑回来!”“哦,貌似很有趣哟,我,我要参加!”总司露出雪白雪白的一排牙,像个孩子般高高举起手臂进行大幅度晃动,顺便拽上一旁的近藤,“大叔,来嘛~一起玩~”“哎呀,嗯哼,我们作为新选组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滴....”“预备---开始!!”扔袍揭竿脱下草鞋新选组众人欢呼着奔向远方。

      晴明神社内一片澄明,洁净的光将人心也净化,变得如此安宁。

      歇山顶,悬山造,神社的屋脊两端高高翘起,蜿蜒至青空深处,仿若跪拜在地上的信徒,伸长了手指企图去触碰神灵的脚尖。门前的水池活水洗净,一只用来净手的长柄木勺浸入水中,釉质的光泽在槐树细碎的阴影下斑驳着,美好。古树参天,建筑物全部以原木修筑,茅草盖顶,即便在盛夏也没有一丝燥热。有意思的是,神社里很多道路都绕树而修,因为人们相信神宫领地内的一草一木皆为神灵所有,不得妄动,所以修路时只好为树让行。

      在大阪的阿倍野山,一条名为五十铃川的河流静静流淌着。这条河便是晴明神宫的一部分,所有来参拜神宫的人,都要在这里洗手、漱口,以净身心。横跨五十铃川的宇治桥两端各有一个高达7.44米的鸟居,纯日式风格的木桥被苍山绿树环绕,还未进入主体建筑,已经先感觉到了远离俗世的气息。

      门前斋藤一向带着木条格的善款箱里扔了几个铜板,把手拍几下,合十祈祷。殿前有很粗的麻绳,总司百无聊赖的拽着,撞得麻绳上的风铃发出清冽响声,宛若天籁。

      由近及远,新选组的众人皆以到齐,只有那仨人组至今还在远处的入口鸟居处徘徊,当然是永仓新八与原田左之助两人倚柱大笑,藤堂平助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边碎碎骂着一边抬眼等着鸟居,好像是生生世世的宿敌仇人一般,跑到十米开外,大叫着在跑回来纵身一跃,然后只听得二人组在那里拍着手正色道:“好滴,这次和前23次一样还差1厘米!”语罢,便是两人相视大笑,望着藤堂平助炸毛的模样。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伤不起,身高是硬伤。不过反观第一个赶到鸟居门前的人,亦是最后一个还没有触碰到鸟居的人,第一名也是最后一名,这种极致的反差着实有趣得紧。啊,对了,所谓的鸟居呀,就是一种木质的门形牌坊,造型洗练然禅意高深,在神道里那是神界和人界的划分之门,走过鸟居,就是进入了神界。

      由远及近,殿庙门前近藤勇与土方岁三则向祈愿箱里投入几枚日币,尔后向前几步抽取纸签,卜测浪士组未来的夙命,默了,摇摇头,递给土方,土方拿着它径直走到一棵神树前,抬手,将那纸签寄上。而树上如今已然挂满绘着细碎心事的雪色纸签,如今被岁月吹打洗练的有些泛黄,墨染就的经文已经不甚清晰。传闻将纸条拴在神社指定的树枝上,大吉的语言会变成真,大凶的预言可以被转凶为吉。而白云苍狗间时光便这么着过了数载,当初的纸签是否依然在青梅打捞的前朝浮梦里寂寞的,明媚着。

      注连绳是秸秆绳索上绘有白色“之”字形纸带,在鸟居门上,神树以及附近的石头上飘荡,远远望去宛若雪色的穗子一般,是多么的神意莫测啊。

      总司轻轻抬眼,眼前的流海被风洗散,淡淡笑了。

      “所有生物包括人都被各种东西束缚,束缚的存在就是自然法则之一....”便于此时,耳边由凉风送来一段零零碎碎的话语,由身后传来,那声音和煦且出尘,恍若佛音,另他有些晃了心神。回身望去,那是一颗硕大的参天古木,七个浪人才可环抱的身姿,盘根错节,盘虬卧龙般的姿态,在天地间屹立,在它面前,连这阿北野山都会显得秒小,甘愿俯首跪拜,宣布臣服。

      然便是在这样的神树下,正盘膝坐着名秀美男子,头戴立乌帽子,手执一柄天青色蝙蝠扇,脚踩一双浅踏,面容和煦温柔如沐春风,虽然是江户时代的明媚五月,却身着只有在平安时代的京都才衣袂飘飘的雪色狩衣,里衬的单衣衣色天蓝,宽大的袖摆随风呢喃,露先由袖括缀着,在空里翻飞。竟有天人之姿,樱花香气。而彼时,他的周遭却围着一群莲藕臂,冲天发髻的胖娃娃,跪坐在他的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腿上聆听嬉闹。明明如此违和,却又没有丝毫的不妥,恍若自天地初生之际,这人便与孩子们在此地说法着。

      “人要面对“时间”这样的“枷锁”,身体是装着灵魂的容器。也同样束缚着灵魂。人无法摆脱束缚的枷锁,而且很多束缚的枷锁,是所有生物都有,而不是人独有的。世界上只有一种枷锁是人独有,这个枷锁的能量很强。语言就是人独有的最可怕最强的枷锁,人们一说出,就无法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说出的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如果担心坏事可能发生在内心自言自语这样坏的事情就一定发生...”

      “师傅如此厉害,那可否告诉我,我的枷锁,是什么呢?”不知何时,那少年已走至男子身畔,蹲下,暖风和煦里倾听良久,打过哈欠,如此嬉笑着言说。

      风下,那男子轻轻睁开那双丹凤美目来,望向身边的少年,眼神柔和。

      “施主的枷锁就在你的身边,那是一枚,美丽而悲哀的桃花。”他说,

      “靠的太近,便会灼烧,牵扯一动,便会疼痛,只有远离,才可保身,只有解开,方可长生。”

      “如若我离开,桃花如何?”

      “生死荣枯,桃虽春殁,花随风落。与君无关,那是千百年前便已然注定的悲凉宿命。”

      声已殁,久然不语,空中只留风声。

      神社前,御神木下,少年轻轻抬眼,淡淡笑了,“师傅教诲深远意长,怕只怕,逃不掉,解不开,放不下,纵使桃花带毒,而我冲田总司,此生,心甘情愿,种此花毒。”公子温柔,谁可比斯。

      人要面对“时间”这样的“枷锁”,身体是装着灵魂的容器。也同样束缚着灵魂。人无法摆脱束缚的枷锁,而且很多束缚的枷锁,是所有生物都有,而不是人独有的。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命枷锁,是造物者的安排,将人锁在笼子里,走不出,忘不掉。

      “总司,走了!”远远的,有人向他打招呼,唤他离开。他朗声应下,起身复又转身,向那名男子双手合十颔首施礼,抬眼笑了,“可否问一声大师名讳?”“平安里安身,三十里艳阳。”他答,依旧那般出尘儒雅,不沾染一点世俗的香火尘埃。总司闻声眼睫轻轻一颤。日光透过树木椭圆形的叶片细细的纹路,洒落在地面,斑驳,空气里光下有淡淡的雾霭漂浮着,一切都恍若穿越时空的隔世,回到千百年前的那个时代。

      树下那人淡淡抬眼,问一声,“公子可信?”而那御神木下少年默然独立,久然笑了,“信。”他说,“但我这人,从不信夙命。”他再度行礼,抬眼目光如水坦荡寂寞。转身,离开。而那树下之人逆光里难得抬眼望他,倒是惹得身边的莲藕臂的胖娃娃们闹将着询问,“师傅师傅,你看到什么啦?”久然,那人垂眼淡笑,“我看见三十里的樱花,在光的尘埃里漫天飞舞,美甚。”

      美甚。

      而秋水拂过地面一遭儿,卷起水波千层,那浩瀚的御神木下已然空无一人,恍若千百年前便这般圣洁着,安宁着,从未有人贸然造访的痕迹。

      哪里有香火的地方,那里便有生命的营生,是神明慈悲的怜悯,给予这万千众生一口生存的口粮。

      众人便这么一路奔回山下,平助甩着两个膀子倔强的扛着有万斤重的小哥儿,作为游戏的惩罚,而众人便于半山腰转弯处望见担着扁担的山夫,挎着竹篮的少女,那鸦羽般的发髻深处与那方蓝布下面盛满了新踩的山茶花,一夜清明雨后,这山恍若水洗过一般的鲜绿欲滴,而许是水土养人神灵的庇佑,长寿的老农,水润的姑娘,鲜艳的颜色,隔着大山便隔绝了战争的硝烟,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温馨与美好,“泠泠..."便于此时,山风起,吹起遮住山茶花的蓝色布料飘入峡谷烟岚深处,伴着少女惊呼催动那悬挂在扁担竹架上的八角风铃泠泠,作响。总司闻声驻足,转身望去。

      透过雾霭的日光湿润温和,照耀在那支八角风铃上,鲜红的穗子编成绺儿,如此明媚。

      “老婆婆,这个怎么卖?”他走过去,俯下身来,取下竹架上的风铃,鲜红的穗子编成绺儿,两头而各坠着一支天青色八角风铃,活泼秀美里平添几分古朴拙雅,洗练静穆。分明是一根头绳的模样。“这个呀,10刀子。”他望着那头绳,眼神很专注,忽然的便笑了,那笑容,那笑声,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便是如深山里潺潺而流的溪水,清爽甘甜,不沾染一点世俗的污秽,如此,动人。

      “我要了。”他说。眼神温柔。

      等到战争结束了,就带着那个丫头,来这里住下吧。

      拿着风铃,行走在山路上,他心底下,如此轻轻的想着。

      也许到那时,会看见满山的山茶花开,灯芯草,又会很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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