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回 ...
-
第一回
都城郊外•乱葬岗
这一夜的月不知为什么格外的明亮,仿佛天上有什么人,把黑布剪了个大洞,点起千万盏烛火,要把人间看个清楚。
此时此地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柳廷翾轻轻的用他那双有些枯瘦的手掀开沾满殷黑血迹的芦席,看到一张他并不十分熟悉的面孔,但他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已在这乱葬岗上走了两个多时辰,陪伴他的,除了满脚的污泥,浑身的尸臭,便只有长久盘桓不肯离去的秃鹫,仿佛是在用狞厉的叫声催促他早些倒下。
这张脸上的表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挣扎和痛苦,反而是一种超脱与平静,只是一双眼睛虽已混浊如死水,却执着的不愿阖上。柳廷翾双手合十,并不熟练的念叨了几句安魂的经文,便伸手去拂拭死者的眼睑,但不知为何那眼睑动也不动。无奈,他只好从衣服的下摆上撕下一条布来,草草蒙上死者的眼睛,这才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手兀自有些颤抖,因为那平静的表情,使得那双眼睛更有了一种可怖的力量。
来的匆忙身上不曾带着针线,柳廷翾只得把自己的斗笠上的竹条小心地一根根拆散,然后像真的穿针引线一般,将尸首的上下半身认真的连在一起。
“兄台夤夜到访,可也是来拜祭惠大学士的吗?”
柳廷翾一惊,赶忙反手摸索自己的佩刀。他刚才做事做得太专心,以致于竟然完全没有听到,甚至感觉到有人靠近他。他的疏忽还在于他完全没有想到,在朝廷颁发了禁屌惠嘉言的敕令之后,除了他,还会有人不要命的跑到这种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来。
“谁!”柳廷翾压低了嗓音,夜空的黑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
“是我,一个吊丧的人而已。”来人嗓音低沉却不嘶哑,清亮却不轻浮,就像一枚圆润的鹅卵石投进深邃的古井之中,激荡井水所发出的回响,悠远而醇美。
“你到底是谁?!”柳廷翾下意识地握紧刀柄,另一只手的拇指挪向崩簧,随时准备抽刀出鞘。
那人竟然极其坦然地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挑了个最明亮的位置站定,一袭雪白的圆领长衫,仿佛人间又多了一轮明月。
“在下,一吊丧之人。”那人淡淡一笑,嘴角很矜持地向上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一双眸子,像极了于极北玄冰中喷薄燃烧的黑色烈焰,是一种冻彻天地的美。那种美并不孤傲,但依然很难接近。
柳廷翾的手不自觉地一颤,机关应声而动,他的那柄九天瞬间弹出了好长一截。他不禁大惊失色,只为自己竟然在这个从未谋面的人面前,失态到如此地步。
白衣男子保持着他峻极的表情,一步步靠近柳廷翾,柳廷翾并没有退后,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在被一个巨大的气场包围着,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只剩两步远的距离时,白衣男子倏的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地上惠嘉言的尸身,注视良久,然后也双手合十,翩然地拜了下去,颀长的身体很淡雅地弯出一个新月的弧度。紧接着,他竟然屈膝单腿跪在地上,伸手拾起被柳廷翾弃在地上的竹条,继续“缝”起了惠嘉言的尸身,遇到流出的内脏,还不忘仔细的放回原位。
柳廷翾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他虽然自幼习武,自认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但今天的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无法相信自己会惊慌失措。他只有看着那双细长但结实的手不慌不忙的工作着。
“兄台可否愿意为在下指点迷津?”白衣人突然开口,拉回了柳廷翾游走的思绪。
“不敢,但讲••••••无•••妨。”柳廷翾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总算能够答出一句完整的话。
“兄台为何要来白白领这杀头的罪呢?”
柳廷翾万万没有想到这白衣人会反客为主,竟然咄咄逼问起自己来。
“大学士惠公嘉言于我有活命的大恩,我一向视为再造严慈。”
“原来如此。”白衣男子的声音柔缓了一份,但也更加难以琢磨了一份。“那么如此说来,杀惠大学士之人,与兄台便是有如杀父之仇喽?”
听到这句话,柳廷翾混乱的思绪才在刹那间冷静下来,不禁暗暗悔恨自己忘了大事,竟然还要被这陌路之人提点。
“不共戴天。”
“无论是谁吗?”
“是的。”
“兄台知道在下所指何人吧。”白衣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显得格外悠远绵长,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有一切都尽在掌握。
柳廷翾狠狠地咬了一下牙。本来这个决心他早就是已经下定的了,原本也没打算苟活,只是此时此刻从眼前这个人的嘴里讲出来,就像是一条咒语,将他的心魔从禁锢中完全释放出来,乾坤瞬间为之变色。
“知道。”
“很好。”白衣男子的手停了下来,就仿佛一首优美的琴曲,到了这一刻自然的终结一般。他站起身,并不介意自己满手的血污和衣裾上的泥土。“不知道兄台愿不愿意在下帮你的忙呢?”
这次柳廷翾是真的愣住了。他算不上饱读诗书,也并不十分懂得天下大义。他要杀皇帝并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谋反,只是要报一己私仇而已,他只是把皇帝看成一个简单的杀父仇人,若没有这层关系,他可能依然只是个本分的庶民,兴旺荣辱都不与他相干。他万万想不到真的会有人愿意把这种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敢问阁下是••••••”
“在下安平王府谘议参军事 蹇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