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传奇》二小乔

2、琼花

　　清透纯澈的天穹，蓝的只有一抹淡淡的云烟浮在天际。
　　一只又一只宫廷内制的精致奇巧的风筝在空中摇摆，高高低低的点缀着晴好的春光。
　　每一只风筝下面都系着串金铃儿，随着放风筝的人跑动在风声里发出伶伶恍如天籁的轻响。

　　天舞手中的线没有及时的放松，风势骤然变强，那只极受她喜爱的风筝断了线飘乎乎飞过高墙落到重重宫阁深处。
　　天舞惆怅了一会儿，宫娥很快又取来另一只风筝送到九郡主面前。

　　她尽情的放着风筝，这才发觉已经和十三皇姐还有容约她们有了一段距离。
　　远远的，锦绣华服的女孩们牵着手中的风筝线笑着叫着，那笑声依稀，却也能感受得到她们的快乐。
　　天舞想了想，略微分辨了一下方向，往风筝飞落的地方跑去。
　　裙裾飞扬，她跑起来也像一只直上青云的风筝，将身后惶恐的宫娥内侍扔得远远的。

　　在宫廷楼阁间兜兜转转，天舞跑得额角都出了淋漓的汗。
　　各司其职的宫娥们见了她都恭敬的行礼退让，却也没有出声问询。
　　天地忽然好静，天舞玲珑娇小的身影在雕梁画栋石柱玉阶间慢慢移动。
　　她身上名贵的衣料在静谧的空间里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么轻，又那么清晰。
　　蓦然停住，她看见了空寂的内庭之中生长着一树繁花，粉白色的花朵开的密密实实，几乎都分辨不出每一朵花的界线在哪里。开得如此茂盛而恣意，却丁点儿闻不到香气。

　　天舞不由自主的挪动步伐往那棵开花的树走去，等到走拢了她才又两眼发光的发现她心爱的风筝正不偏不倚的挂在花枝梢头。
　　天舞东看西看，四周都没有什么人走动，如果她叫来人的话自然是会有人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替她取风筝的，不过，她想自己去拿。
　　她并不是从出生起就养在宫廷的郡主，她天舞的爬树本事可是在荆棘山排的上名号的。爬树和风筝失而复得的兴奋让她的脸颊更加红嘟嘟的，上面有一层动人的光彩，充满活力与生命张扬的光彩。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遗忘，好比爬树。
　　天舞自从进宫陪读之后鲜少有机会发挥她的这一特长，但是事实证明她是有实力有潜力的。身体自发的找准了最合适的姿势角度，噌噌的就爬到枝头，轻巧的将风筝拿在手里。
　　爬上来才知道这棵树还是蛮高的，趴在繁密的花枝间往四处瞭望，可以看到一重又一重的琼楼玉宇连成了一片，直达视线尽头。
　　绿色金色琉璃瓦的光芒里时不时也能看到这样高耸入云的花树，安然于天地间孤芳自赏。

　　天舞满足于这种新的视觉，不知不觉的忘了时间。等她回过神来准备跐溜跐溜滑下树的时候，她悄悄的停顿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树下多了一个人，一身金衣，闲坐花下，左手持卷，看得专注。从天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墨质的长发垂在身后，挽发的鹅黄色绸带调皮的落在他的肩头，时不时在春风中摩挲着他的侧脸。
　　天舞禁不住屏住呼吸猫在花枝间偷看了半响。他的指头翻过书卷，举动间有一种沉淀万物的气质。
　　长发和金衣之上落了纷纷的花瓣，他似全然不察，亦似不加理会。点尘不惊，适然如天地虚设，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看书的地方而已。这样的人定然不凡，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的地方呢？

　　天舞还没有想得更深刻，就听见树下传来温润好听的声音。
　　“姑娘可是要在这琼花树上呆到地老天荒？”
　　说话的人仿佛是压抑着一点点笑意，还带着一丝无奈的哄劝。
　　天舞又一瞬的怔忡，只觉得这样的人是该配这样的声音的。她看见他好像放下了书卷站了起来，粉白色的花瓣簌簌的落下，落在他的脚边。天舞拨开花枝定定的打量他，只一眼便似有万年光阴从眼前流过，胸腔之中有一种陌生的跳动，好似擂鼓。
　　好看的眉眼，如玉的面庞，墨质的长发，难掩光芒的一身金衣，还有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笑意。他等了一会儿，眼眸微弯，笑着伸出手臂来，“可是下不来了？不用怕，有我在。”

　　每每回想起来，天舞都觉得这真是十分浪漫诗意的一幕相逢。可惜她那个时候尚且年少无知，错过了如此好的机会。若能时光重来，她必定一跃而下，投怀送抱，然后耍赖的说：“抱了我可就要娶我。”
　　那倒是可以省去不少周折辗转。
　　天舞摇头，娇憨的说：“我才不怕呢。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树上的呢？”
　　她还记得他当时笑意渐深，手指间不知怎么多出来一颗饱满圆润的褐色小板栗，笑道：“在下私以为从这棵树上掉下来的是一颗板栗而不是一颗琼花果。”
　　末了，他又认真的补充以表明自己的推断是合理的，“并且，这还是一颗熟的板栗。”

　　天舞闻言低头伸手去摸随身带着的装炒板栗的月白色绣金孔雀的小锦囊，果然袋子松了，估计着不知什么时候掉下去砸在人头上了她还不知不觉的。
　　天舞一想有点窘了，吐了吐舌头问道：“那你运气还算不错。”
　　“此话怎讲？”
　　“如果是一颗生的板栗，砸到了你，你会觉得很疼很疼的。”

　　天舞边说边手脚熟练的滑下树来。从花树上下来天舞才觉得自己真还只是个小姑娘，他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是需要她仰视的。
　　风回内庭，树上繁花纷纷落下，好似一场粉白色的花瓣雨。天舞抬头，任花瓣柔柔的落在脸上，微微偏头，眼睛像是含了糖块，笑看着他问：“你说，这是琼花？”
　　还未待他回答，天舞又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琼花。”

　　他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微笑着注视着娇小的她，看她有点期待又有点羞赧的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含笑抬腕，从头顶折下一枝琼花，以地为纸，以花为墨，一笔一划写完他的名字。
　　“在下，慕画夜。”
　　那时有三月和风吹过，春光煦暖，慕画夜三个字由他轻轻念出，琼花缤纷落下，似也染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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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的身体还是比较康健的，第二天便来上课了。苍苍的长胡须，青青的长袍，宽大的袖子，踩着清风，徐徐到了公主郡主们教习的书房。
　　太史公碧空尽的手上捧着才从太古阁尘封的典籍中取出的一捆竹简，小心的摊开在桌案上。抬头看了看零落的坐席，缺课的几位据说是昨天放风筝出了汗，感染了风邪。太史公一向是哪怕只有一个人在听，他也会讲解得津津有味，他还跟以前一样慢慢的诵念评析。
　　“九郡主？”
　　“嗯？太史公大人何故？”
　　“九郡主可还记得方才老臣所讲的三味是如何解的？”
　　天舞将手缩回广袖中，然后回神看到自己面前的条案上，她自己不知不觉以指蘸茶漫不经心的写着的却是“慕画夜”三个字。
　　“九郡主？”

　　“是，读经味如稻梁，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如……如……”天舞难得的也有吃螺丝的时候。她一向得太史公青睐，就在她是听课最认真的一个。
　　“诗书味之太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老臣讲解得太快，还望九郡主海涵。”
　　“没，没有。太史公大人请继续。”
　　天舞托腮，侧看窗含春柳，绿了整个宫廷。风似剪刀，小姑娘的心思片片被剪裁，由着三月春风吹落散开。

　　逢了月末，天舞穿着她的新衣裳准备出宫回家做一月一次的探望。
　　虽然还只是豆蔻年华的女孩，但身为皇亲国戚，在需要庄重打扮的时候也是不能有一点松懈的。她身上穿的，是西唐最高级的衣料，出自云州的贡品云锦，而且是云家新制的“水天一色”。
　　她额头上垂坠着的是宫廷尚制局精心打造的蓝玉蝶，用的材质是由西唐国主专门赏赐给她的蓝田暖玉。
　　轻薄却有质感的金玉满堂的九根流苏点缀在秀发间，让她一个微笑似也带着夺目光彩。身后长裙迤逦，脚下红毯千丈，这般风仪不是一般皇室女子能够尊享。只因，她是天家的女儿。

　　天舞在家排行第九，是镇国公最小的女儿。
　　天舞上有三个哥哥，都为江山社稷而死，还有四个姐姐，一个为平王妃，两个远嫁，还有一个早逝。天家第四代第八个子孙三岁时在一起谋杀事故中被掳走，生死不明，未知下落。
　　镇国公一生为国为民，如今膝下却只得这一女相伴。
　　西唐国主特封天舞为昭华郡主，享上三品俸禄，宫中惯称作九郡主。
　　这也是为什么十三公主被九郡主叫做皇姐，排行乍一听还比九郡主小似的。

　　巍峨的宫门次第被开启，伴着喑哑厚重的响声。
　　天舞每次都觉得这响声都会在她心底重重的敲击，仿佛可以传到坤乾殿去。
　　晨光熹微，天舞挽着裙摆踩上青藤金漆的踏板，迈上出宫的马车。
　　身后千丈外，白石陛前是肃然等候进殿早朝的臣子。
　　一点金阳穿透云层，很快便要普照大地。

作者有话说

　　那时有三月和风吹过，春光煦暖，慕画夜三个字由他轻轻念出，琼花缤纷落下，似也染了香。
我可以自恋的说我写完这句话自己都被美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