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韦伯小姐

6、失控

　　那天傍晚，易梦遥匆匆和村民们道过别，连晚饭都没有吃，就跟着母亲坐上金尾鹤，向冬之国出发了。金尾鹤是万菊宫长途飞行能力最好的飞行兽，迎绿姨妈把它借给了母亲。

　　整整一夜，金尾鹤载着她们驰骋在一千多米高的大地上空。易梦遥紧紧地抱着母亲，夜风急速迎面掠过，像许多细长的铁片刮得她脸庞好疼。易梦遥完全不敢朝下俯瞰，高空飞行让她越来越头昏目眩。她迷茫地看着前方的夜空，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恐惧就像无边的夜色一样在她心里迅速弥漫开来。

　　就这样在夜幕下飞行了整整一夜，天空终于开始露出几道晨曦。很快，耀眼的霞光便刺穿了重重云雾，金亮的光芒刺得易梦遥把双眼眯成了两条细缝。金尾鹤看到朝阳初升，似乎变得非常兴奋，不停尖声鸣叫着，扑腾着翅膀加快了速度。易梦遥被巨鸟聒噪的叫声吵得头痛欲裂，再加上长时间空腹夜行了这么久，全身早就从高度紧张的紧绷状松弛下来，只感觉疲惫乏力，晕晕乎乎的。易紫姬见她松开了圈着自己腰际的手，有点摇摇晃晃的样子，提醒她道：

　　“梦遥，坐稳了呀。这只鹤飞得很快，千万别掉下去了。”

　　“母亲，我的头好晕……还没有到吗？”

　　“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进入冬之国的国境了。对了，这里有个东西，从你出生之日起我就一直帮你保管着，现在是时候交给你了。”

　　易紫姬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硬币大小的金牌，小心翼翼地放到易梦遥手上。

　　“这是……？”

　　“这块金牌是你特殊身份的证明，还是你去面见冬王的凭证。它非常重要，你千万小心收好了。”

　　易梦遥强打精神，半睁着眼睛打量手中的金牌。这块圆型金牌沉甸甸的，大概是用纯金制造。金牌的一面刻着秋之国的国徽——一朵盛放的万瓣无心菊，另一面则在正中工工整整地刻写着三个大字“秋之国”，在“秋之国”三个字下面似乎还有几个小字，刻痕较浅，看不太清楚。易梦遥把身体移坐到金尾鹤后身，和坐在前面的母亲拉开一定距离，以便更好地取光。她双手捧着金牌，把牌面朝太阳方向照了照，想用阳光看清楚金牌上的小字。

　　正当易梦遥心不在焉地调整角度时，耀眼的太阳光忽然通过反光的金牌，猛地折射到她的眼睛上。被太阳光猝不及防地一照，易梦遥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闪，脑海中缺氧似的完全空白。她晃悠悠地试图用手挡住阳光，却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右一倾，从金尾鹤身上一头栽了下去。

　　从一千多米的高空直坠而下，快失去知觉的易梦遥像被一只无形的大爪抓住使劲往下扯，扑面的冷风变成一把把穿心利刃从下面不停地刺穿了她。感觉离大地越来越近了，她无意识地紧攥着那块金牌，闭紧了双眼。

　　就在离地大概还有两三米左右的空中，易梦遥忽然感到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柱猛地托起了她。她先被相对柔软的气柱支撑了一下，抵销了绝大部分冲力，再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雪地被砸出三米多深的坑来。易梦遥感觉筋骨就像散了架一样，浑身每个地方都疼得几乎要裂开。她睁开双眼，拼命想要爬起来。迷迷糊糊中，听见坑的上方传来几个声音：

　　“呼～幸好来得及。如果再迟一点施法的话，气柱凝聚而成的灵力就不够抵销这样巨大的冲力了。这么深的坑，估计她至少是从一千三百米以上的高空掉下来的。如果不是这几天厚厚的积雪，仅凭我们凝成的气柱，也要摔得粉身碎骨。她好像没事，真是太好了。”

　　“哼！就你多管闲事！”

　　“呵呵。我们还是赶快把她拉上来吧。”

　　“执行任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热心！魅，要把她拉上来吗？”

　　这声音似乎在向第三个人询问，却没有听见回答。但是过了一会儿，易梦遥看到身下隐约显现出一团灰黑色的灵气，把她渐渐往上抬。很快，她就离开了深坑，被气团稳稳放在冰冷的雪地上。这是天已大亮，易梦遥挣扎着缓缓坐起身子，看见身边站着三个穿着灰色拖地斗篷，头上罩着顶拉帽的老者。拉帽后面略微突了出来，似乎是老者把头发全都束在帽子里了。

　　“小女孩，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穿浅灰色斗篷的老人弯下身问道，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易梦遥听出他就是刚才那个慈善声音的主人。

　　“我记得自己坐在金尾鹤身上，想要看清楚牌上的字。然后......然后阳光刺到了眼睛，就从鹤身上掉了下来……是你们救了我吧？真的很谢谢你们。”

　　“这么说，敢情就是自己在飞行兽上没坐稳，迷迷糊糊摔下来的！魉你救她真是多此一举！”

　　说话的是三人中最高的老人。他身披的斗篷是接近黑色的深灰，瘦长的脸上横着两道倒立的眉毛，眼睛相对脸盘显得不合比例的大。他似乎很急躁，瞪圆了双眼盯着易梦遥。易梦遥看了他一眼，马上移开了视线，她觉得这个老人有些可怕。

　　“既然已经没事，我们走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人摆了摆手，起步就要离开。易梦遥见他要走，慌忙扯住他的斗篷摆脚问道：

　　“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

　　“小女孩你不知道吗？这里是冬之国呀。”

　　好心的浅灰色斗篷老人见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同伴不回答她，便代答道。

　　“那……那您知道怎样才能到冬之国的王城吗？”

　　“你要去冬之国的王城？”

　　“是。我想母亲会在那里等我。”

　　“哦，这很简单。王城离这里不远了，可以沿着前面的大道走过去。但是你受伤了……唔，你可以召唤自己的通灵兽，让它送你去。”

　　“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养通灵兽。”

　　“……这样啊。那，你还可以施旋风术去王城。”

　　“旋风术是巫术的一种吧。可是，我也不会巫术。”

　　“咦，旋风术是巫术中等级最低的G级术呀，七八岁的孩子也应该能运用很熟练了……那么你会不会幻灵术……”

　　“魉你少跟她废话，这女孩连巫术都不懂，怎么可能会幻灵术呢？别管她了，咱们快走吧。”

　　那个叫魉的好心老人被穿深灰色斗篷的同伴一催促，只好无可奈何地向易梦遥点点头告别。易梦遥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轻轻叹了口气。她转头四处看了看，这里似乎是城乡交接的地带，四周并没有房屋人家，整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无规则地分布着几处挂满落雪的小树林。离易梦遥跌落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条用透明的坚冰砌成的冰雪大道，一直向前蜿蜒伸展着，看不见路的尽头。三位老人正从厚厚的雪地向冰雪大道走去。大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看来，只有等那个红衣服的人过来，再问他能不能帮忙了.易梦遥低下头，又叹了口气。这是她十三年来第一次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四周没有了家乡熟悉温暖的金黄色，取而代之的是寒气逼人的雪白。置身在这种透着冰冷的白色中，偏偏母亲又不在身边，她会有多担心啊！冬之国的王城那么大，要去哪里找母亲……

　　正当易梦遥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十分强烈凝重的灵气向自己靠过来，灵气中带着暴露无遗的杀气。她慌忙抬起头，看见已经走远的三位老人又重新迈开大步朝她走过来。那位高个子老人脸上露出像发现寻觅已久的猎物时那种欣喜若狂的狰狞微笑。叫魉的老人正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拉帽，脸上像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泡了三四天一样，没有了任何表情。走在中间很少说话的老人目光像苍鹰一样锐利地看着她，他斗篷上深沉的灰色似乎开始慢慢变浅。三位老者的步速和离开时相比，变得非常轻快。团团若隐若现的灰黑色灵气弥散在他们周围，看来他们都是灵力十分高强的巫师或幻灵师。

　　三位老者很快来到易梦遥面前。走在前面少言的老人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他弯下身子，向坐在雪地上的易梦遥伸开了手掌。易梦遥看着他的手，十分讶异地发现早上母亲给她的圆型金牌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上。

　　“小女孩，这块灵牌是你的吗？”

　　闪光的金牌在一片变得白茫茫的空气中十分显眼。易梦遥不由得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拳头。金牌上刺人的黄金色敲打着她的记忆，用力提醒她。她依稀记得，刚刚自己重重摔到气柱上的时候，似乎跌落了金牌。易梦遥咽了口唾液，眼睛死死地看着老人手上的金牌，没有说话。她很想伸手把金牌拿回来，可是一股强烈的直觉在背后紧紧拉住了她。

　　“金黄色的灵牌，你是从秋之国来的吧……叫易梦遥对吗？”

　　易梦遥的眉毛忽然锁成一团，眼睛睁得很大。旁边的高个子老人见状，得意地冷笑一声：

　　“这么说，你果然就是易梦遥。太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魉，没想到你那些无谓的良心竟然成就了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金牌上刻着你的名字呀，小傻瓜。你就是为了要看清这几个小字才从飞行兽上摔下来的吧。看你个子不高，皮肤黄得厉害，还笨得从飞行兽上摔下来，没想到竟然拥有这么稀奇的血统，真是浪费啊！”

　　“现在就带她去见船王！你们两个，一路上看紧她，这个女孩子非常重要，一定要平安送到船长那里。特别是魍，她受了伤，你不要再说废话刺激她。”

　　握着金牌的老人忽然直起身子，威严地发了话。

　　“魅你放心吧，她连最基本的法术都不会，根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这块灵牌的另一面雕刻的是万瓣无心菊，那既是秋之国的国徽，也是他们王族的族徽呀！我记得十三年前，秋之国的七公主背着王族，和异国的男子生下了一个女儿。秋王宣布她死以后，这个公主就和她女儿一起人间蒸发了。难道……难道她就是七公主的女儿？易梦遥，姓易，正是秋之国王族的姓氏！她身体里一半流着世界上最高贵的血啊！有一半王族血液的稀奇血统，到底能释放出多强大的灵力呢？想想就让人兴奋！这样难得的血统，一定要献给船王！船王看到她，肯定会非常高兴的！！哇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高个子老人明显已经进入非常兴奋的状态，紧紧盯着易梦遥的双眼在闪闪发光。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只小鸟在不停地鸣叫着，孤独的叫声在静寂的空旷里显得特别刺耳。寒风带着戳骨的冰冷呼啸而过，易梦遥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发抖。

　　“不要……我不要跟你们走……我只想去找母亲……”

　　“孩子你别怕，船王见到你会很高兴的。只要你好好听话，到时候我帮你求求他，或许他会同意让你去找母亲。”

　　魉向前迈了几步，皮笑肉不笑地劝说道。易梦遥惊恐地看着他，觉得他脸上好像带上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好假。

　　“不要！我死也不要跟你们走！我要去找妈妈！！妈妈她还在等我呢……”

　　易梦遥的声音里带着像被撕裂的哭腔。

　　“你们干什么还在浪费时间呢？快快动手吧。干脆现在就用十字钉封住她的灵气，省得麻烦。”

　　话音未落，高个子老人突然左手向前一辉，四枚黑色的十字型大钉就分别向易梦遥的左右手和双脚飞来。这四枚钉子的速度极快，每颗钉子上都附着一团浓黑色的灵气，来势汹汹地扑过来。易梦遥用手紧紧环抱着蜷曲的双腿，吓得闭上了眼睛。

　　她似乎感觉到锐利的大钉已经深深刺穿了自己的身体，血液正从伤口里慢慢渗出来。可是过了好一会，还没有钉子刺入皮肤的真实感。易梦遥有点诧异地睁开了眼睛。